她发现眼泪已经模糊了自己的视线,用手背抹了一下,这时,他已经在穿越车流了,没一会,一步跨上台阶。等她抹完眼泪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他没有犹豫,张开双臂,把她拥抱进怀中。原本,她只是在轻轻地抽泣,终于,在靠上他胸口的那一刻,颤抖着双肩,开始放声哭泣,好像有很多话要诉说却说不出。
他知道她很难过,现在,他也和她一样难过。于是,抱得更紧了,像把她嵌进身体里那般,双臂用力箍住。
在异国街头的大雪里,他们紧紧相拥,谁都无法分开他们。
当然,梁辀也看过《春光乍泄》,看了不止一遍,他觉得他和黎耀辉有一点很像,他并不在乎肉体是不是出轨了,在乎的只有,她是否还爱自己。
餐馆老板看向入口,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他不熟,但是他熟悉他身上南极科考队橙红色的冲锋衣,身后的姑娘,他刚才还见过,便说了句,“姑娘,找到人了?”
纪月觉得自己脸上还有泪痕,马上抹了下脸颊,“嗯。”鼻音重的不行,她又吸了吸鼻子。
梁辀笑了起来,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来这找我的?”
她扯了扯嘴角,口是心非,“没有。”
他笑着,也不揭穿,牵起她的手,往餐厅柜台那走去,“那看看,吃什么?”
其实,纪月在吃这方面,是个很疙瘩的人,她还不敢被老板听到,只敢轻轻地扯了扯梁辀的手指,“我昨天吃了炒饭,不好吃,都是油。”
他微微低头,“那你想吃什么?我们换一家?”
老板在柜台后,手里拿着小本子和笔,“你们吃什么自助餐,还是点菜?”
“那点只蟹?”
她“嗯”了一声,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眼在大锅菜上扫来扫去,“都行,随便吧。”
“好。”梁辀一向是顺着她的意思。可等到她想去餐桌上坐着时,他却没放手,还扯了一下,牵得更紧了,“马上就好。”
其实,一个男人爱和不爱,是很明显的事,爱的时候,只要一见到你,就开始围着你转。
纪月觉得炒饭太油了,梁辀就给她盛炒面。她端着盘子站在旁边,他先夹了一点,放到她的盘子里,“太少了,”她说。
他立即又夹了点,还没放下,她又说,“太多了。”于是,他拿着夹子的手一松,最后就剩几根面条,放进她的盘子中。
她努了努下巴,“还有这个锅包肉。”
他立刻换了个夹子,给她盛,“还要吃什么吗?”
“还有那个,”她下巴一抬,用嘴指挥他,“就那个,不是,左边那格,对,这个,少一点。”
不厌其烦,自得其乐,说得就是这样的心境。
他们坐在昨天纪月坐的那个位置,她看向窗外,道路两旁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路人步履匆匆。
“在看什么?”帝王蟹炒好了,梁辀拿了把剪刀,给她剪蟹腿,刚一剪开,白色的蟹肉就冒出来了,他一个个剪完,又放进她的盘子里。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一只手拿着筷子,令一只手拿着蟹腿,认认真真地把上面的肉剔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如果说是上天安排的,你信吗?”他放下剪刀,看着对面的姑娘,回想自己在街头看到她的一刹那,原本黑白的画面突然变成彩色了。
姑娘笑着,摇摇头,“科学工作者不都是唯物主义者么。”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回过头,纪月也跟着看去,后面是一桌中国游客,看上去上了年纪,其中一个说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们四个人拍张合照好吗?”说着,把手机递过去。
梁辀没有迟疑,接过手机,站了起来。
纪月看着梁辀给那四个老年游客拍照,他站在餐厅过道里,横着拿手机,眼睛看着屏幕,嘴上说道,“好了吗?那我拍了。”
那四个游客,笑着齐声说了句,“茄子。”
他又竖过来拿手机,“要不要再竖着拍一张吧。”
“好的呀,谢谢你,小伙子。”
拍完照片,他笑着把手机还回去,“你们看看,拍得还可以吗?”
纪月知道,梁辀并不是个热情的人,此刻,只有一个答案,就是他心情很好很好。
而他心情好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遇见她了。
吃完晚饭,一走出餐馆,就觉得刺骨的风正夹着雪扑向自己,身上那些暖意,立刻被吹散了。
“我送你回酒店吧。”
“好。”
两个人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都在刻意放缓脚步。
“你怎么来这了?”
“你怎么来阿根廷了?”
他们不约而同问出口,梁辀笑了,他先说自己的事,“我的学生在昆仑站布设的设备数据出了问题,这是他们要发的文章里,很重要的数据。正巧,雪龙号临时去南极接科考队,所以,我就跟着去了。你呢?”说完,他侧头看她,她着顶毛线帽,长发编成辫子,挂在胸前,像极了当年的模样,在赛里木湖旁,有个漂亮的姑娘闯进自己的心房。
“看了春光乍泄,”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起的念头。”
“是个好片子,”他想船上应该有这部电影,晚上可以在船舱里看,“准备玩几天?”
“明天。”
“纪月,”他突然停下脚步,面向她,“这次,我得跟着船回去,要在船上处理那些数据,”一大片雪突然飘落在她的肩膀上,他抬手捻去,声音更加柔和了,“还有20多天,就能回到申市了,我们到时候再见面好不好。”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在意你是不是结婚了,只在意你还爱不爱我。”
纪月觉得,他的目光太过灼烈,“梁辀,我要去美国了。”
“没事,那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见吧。”
她抿了抿唇,“我办了移民,来阿根廷就是用的移民签证。”
这次,他愣住了,他知道阿根廷对美国签证开放落地签,除此之外,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过了会,本能告诉他,应该说些什么,便喃喃道,“怎么,会那么突然。”,他又重复了一遍,“怎么那么突然。”
梁辀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出国都难,更何况去美国,此时,脑子好像反应过来了,纪月看到他的眼眶开始湿润,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迎着他期冀的目光,轻轻地说,“梁辀,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辀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比如那句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不过,所有的话,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了。好几次,他张开嘴,想说,却没说。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他看到她的脸冻得通红,说了句,“那我先送你回酒店吧。”
如果刚才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过,心情像做过山车,一会上,一会下,最后,跌落谷底,他们谁都没再说话,静静地走在异国的街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迭在一起。而所有的曲折纠葛,也终究要有个结局。
渐渐地,酒店出现在视野里,再走一段,回过时,它就矗立在面前了,等到,再一转眼,他们就在电梯里了。
电梯门打开,她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走廊再长,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纪月刷过房卡,推开门,房间里一片黑暗,昨天她看到码头的灯带,现在也隐没在雪雾中。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梁辀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去机场。”说着,他拿过她手里的卡,准备插进墙上。
“梁辀,你别走了。”黑暗中,她突然出声。
如果现在是一幕电影画面,那镜头一定是俯拍的,一半画面是明亮的走廊,另一半画面是漆黑的房间,而他们站在阴影中。旁白应该是男声,没有一丝一毫地情绪,用粤语念着台词,“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分开过,又再一起,后来又分开。我承认,我很爱她。但是,她同我说,她要去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