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吧。」
「说不定我真是罪有应得。」
「那样你也是情势所逼的不是?」
「情势……不尽然,有的人不管遇到怎样的苦难都不会违背天道和自己的原则。有的人生来就毫无原则或道德束缚,恣意妄为。」
「不过你活着就好了。往后在我身边,帮我做事吧。」
「嗯、是。」
「私底下不必太过拘谨。」
卫璣乾笑,心道:「因为你私下放浪得很吧。这种人要是得势之后治国,天啊。」
「你觉得我很胡来是么?」
卫璣直视车后的帘子摇头回答:「没有。殿下有伤在身,还是躺下多多休息,一旦到了战线恐怕就无法好好养伤了。」
「别忘了我是你大师兄。这只伤及皮肉,我巧妙闪过要害了。只是觉得睏才多睡了会儿,谁让你傻呼呼守着?」
卫璣皱眉嘀咕:「又说我傻。」
「怎么?」晋珣轻笑道:「谁也说你傻?你那个小弟?」
等不到卫璣回应,晋珣口气轻松的提到:「说来你是卫雪嵐的独子,何时多收了一个小弟,改日再交代吧。我对杂鱼兴趣不大,倒是你。」
「我?」
「往后我们师兄弟多瞭解瞭解,培养一下感情。」
「啊?」
晋珣故意枕在他腿上,令他低头相视,他眨着一双桃花眼笑说:「真是长大了。你个子比以前还高一些。」
「大师兄才是、长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晋珣接话道:「当时我戴面具易容的。」
卫璣呆了半晌疑道:「那你还问我记不记得你?」
「说话越发放肆了。」
「不敢,殿下恕罪。」卫璣臭脸,不情不愿的赔罪。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一见钟情的。在你消失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哪知你根本不记得我了……」
晋珣说着闭眼睡了,留下卫璣脑袋清醒的接受四皇子衝击性的告白。
卫璣错愕思忖着:「你明明夜夜笙歌,说什么一见钟情,你是发情还是钟情啊?喂?」
这时卫璣对晋珣的好感瞬间冷却,甚至带了点反感,大概又是妒嫉吧,妒嫉这个人的大方,遥想他前生每次主动告白都绝对不会有好事,最常在告白前失败,导致年长一点就完全不敢再尝试了。
多久没有这么简单直白的对一个人说「喜欢」了?卫璣真的想不起是多久,好像穿越真如一次轮回转世,就连自己原先的容貌都变得模糊,他忽然不安,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迷失自我不是吗?
人生来就是空的容器,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后来加入的内容,但后来卫璣觉得人其实跟花草一样,成长茁壮,生病扭曲,花开花落。有的人的爱是一年生草本,花一生所有去爱、去付出,轰轰烈烈之后就结束一生。
卫璣不晓得自己是怎样的类型,他想这大概是自己还没开过花,也可能他根本不是花草,而是真菌或蕈类……烂得很快的那种。
「冬虫夏草么?」思绪几秒间飞转到这儿,卫璣勾起嘴角冷笑,除了对晋珣的妒嫉,大概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不过如此」。
要是晋珣不表示好感,卫璣还能自个儿做做白日梦,现在说开反而好像没戏唱了,缺乏一种追逐感,而晋珣对他可能也是出于求之而不可得的感觉,说到底他和这个男人搞不好有点犯贱吧。
行军至边关雁城,二皇子的兵马撤回城内与敌方对峙,卫璣被安排到一间特别宽敞的房间,摆设简单却不随便,还有不少异族的用品。
由于看起来不像给他这种身份的人待的地方,那张床特别气派,卫璣碰也不碰只坐在椅子上,趴在兽足凭几上就睡着了。
夜里卫璣猛地醒来,看到晋珣的侧影,他正在给桌上的灯加灯罩,带着笑意看他说:「你今晚就跟我一块儿吧。不必移到隔壁了,同睡一床的话,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应变。」
「殿下。」卫璣满脸黑线。
「私下就喊我大师兄也无妨。」
「大师兄,我对感情从来不随便,所以你就别再戏弄我了吧。」
「没戏弄你,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很喜欢你,也一直惦记你的事。不过我说一块儿睡的事没逗你,就是睡觉而已,你自个儿想歪了吧。」
卫璣赧顏訕笑道:「噢。不过你我身份有别,还是不好。我就睡矮榻上,大师兄你睡床。」
「少囉嗦了。我既然都下令,你就给我滚过来吧。」
晋珣不像在埴郡那时会唤人进来伺候,自个儿脱了外袍鞋袜、放下发髻往床上去,卫璣自忖武功大有进展,真有什么也不怕,所以很乾脆脱了鞋袜抱着浩月剑上床,看得晋珣不住发笑。
「抱剑睡,睡得好?」
「我得保护雇主。」卫璣打了呵欠,揉揉眼躺平睡觉了。
两人一时无语,室内安静,晋珣逕自低语:「你遭同门构陷时,我没替你说话,你会怨我也不怪。可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贵人,不管身旁有多少人给自己出主意,和自己同一阵线,最终要面对前路的还是只有自己。」
卫璣静静聆听完,半晌回应道:「你想说那是我自己倒楣,你或旁人没义务帮我?」
「就算我说了,在那情况下也是无用的,我想若他们能擒下你,我会出面把你扣下,总好过让他们折磨,然后找机会再替你申冤。」
「结果我自己率先发难了。」卫璣一笑,说道:「其实我不怨谁,虽然很想找个人发洩,但想想还真是自己倒楣,可是你如果能为我说句话,哪怕是句没用的话,我也会感激一辈子。」
「为了没用的话能感激一辈子?」
「嗯。」卫璣睁眼转头覷向晋珣,幽暗床帷里,他的双眼特别亮,晋珣则情不解。他说:「有时是心意问题。可你却因为觉得一句话没效果,倒不如不讲,就把话省起来,我又怎么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当时真觉被孤立得很彻底,世上没人需要我。」
晋珣轻叹,伸手轻拍卫璣的脸庞,语气温和道:「我现在就需要你。你得帮我。」
「我帮了大师兄,可有什么好处?」
晋珣一笑,跟他说:「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吧。」
「先老实回答我一件事。」
「想问什么?」
卫璣觉得自己脸有点发热,稍微挪开身子喘了口气,问道:「你、你那时是怎么看我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被你当成棋子,反正人世间何处没有佈局,但我不想没头没脑的被摆佈,哪天成了弃子也想明明白白的。」
「呵呵呵。」晋珣收手低笑,仰躺回去,闭眸答道:「你这个人果然有趣。」
卫璣内心不由得os:「对不起,因为我是穿越来的。通常跟皇族什么的扯上关係多半都没好事,不如先虚与委蛇,等钱赚饱再看时机抽身吧。」
晋珣换了姿势侧卧,一手撑着脑袋和卫璣互看,只是打量的眼光便让卫璣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他用手指轻轻描画一般,看着卫璣暗自防备的眼,他微笑说:「以前我曾帮过苗穹岸,我母妃和小舅在京城有一定的势力,前朝后宫尽有我们的眼线及人马,除此之外,也积极拉拢江湖中人,云海山庄就是其中一个。苗穹岸每回下山都会进京,为的就是教我武功,也是我名义上的师父,当然我所学的不仅仅是剑岳门的武功。
那是我第一次上山,不过从小就听说过卫雪嵐还有个孩子,我对你充满好,但苗穹岸对你的事并不多提,我也只当他对你是另有打算。如果那儿不需要你,我就盘算将你拉到我的阵营里来,可事情变化太快。」
卫璣闻言轻哼了一声,似乎不全相信这人的话,但也没揭破什么,晋珣知道他还有猜疑,于是继续讲:「你定认为自己武功低微,我怎么会想拉拢你,但我当时想的只是先得到你。」
「没有武功,也还有色相不是?」
晋珣没想到他讲得这么明白,先是一愣,而后失笑道:「对。」
「那你也是外貌协会的。」
「外貌协会?」
「就是只看外表的人的戏称啦。」
「外表对人的前半生绝对是重要的。」
「那后半生呢?」
「后半生年华不再,凭的就是智慧,不分男女只要活到一个年纪就长得差不多了不是?」
「哈哈哈哈,这话我喜欢。」
「我现在对你仍有好感,但你不必太担心,只是欣赏,也没别的。我们是师兄弟,是主僕。我让你办的事,你办好就行了,觉得钱财不够就跟我说,不用不好意思。」
「在大师兄眼里我可是个贪财之人?」
「若是就好了。」
卫璣挑眉有点不明白,晋珣手指点了下他的鼻尖笑说:「要是钱能收买你的全部,对我来说就太划算了。」
卫璣莞尔,心想人生要是能如此交易岂不轻松?但他知道自己的原则,有些东西不是买不到、求不来,而是他可能没有。别人看的、想的、说的都是卫璣,他也确实是卫璣没错,可是他还是不想当卫璣。
有时他不排斥当卫璣,但自从邂逅了楚云琛,把穿越的事都与之分享后,他又变得不那么安份了。如果可以选,他还是想当韩京熙,不管在哪个时空……
「我累了。」
晋珣又躺好,一手却握住卫璣的手腕,这样的接触并不带有任何欲望的暗示,反而是让卫璣感受到他的心理状态,他的不安和寂寞,以及所有身为一个皇子永远都不该说出口的情绪。
「大师兄为什么故意让那名刺客得逞?」
晋珣没再回应,卫璣知道刺客没有抓到,也没有再派人追捕,二皇子在他们抵达之前已经回京,晋珣只是代为坐镇。这两位皇子是同一个妃子所出,卫璣之前在王府对皇室八卦也有所耳闻,四皇子战功彪炳,在如此乱世也能把自己的封地治理得很好,但二皇子不只一遍把自己最贫弱的土地拿来向四皇子交换,埴郡就是其中一处。
因此,远在卫璣和楚云琛到埴郡之前,那地方还不像现在,难民、乞丐、黑店、帮派的数量及现象都超乎卫璣所想。
简单讲二皇子一直都在压榨四皇子,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就连打仗也是打一打就回京巩固自己的势力,留下烂摊子让晋珣收拾,然而晋珣却无怨尤。
换作一般兄弟哪可能付出这么多,想通这些,卫璣好像能嗅到一点点基情,莫非四皇子晋珣对他的哥哥有什么别的念想?
战争情势难以预料,夜半来人通报,敌军夜袭,而且增援三千兵力准备攻城。晋珣当即越过卫璣下床,套了靴子就跑到外头,卫璣尾随他来到城墙之上。
晋珣态和睡前慵懒的模样截然不同,目光锋利如鹰隼,并朝身旁将士喊道:「弓箭。」
旁人立即递上长弓和箭矢,晋珣步下石阶,底下充斥杀戮时的斥喝及惨叫,他恍如未闻,拉满长弓瞄准敌方其中一骑之长,然后放箭,接着又连将三人自马上射下,再把弓箭随意交给旁人。
底下敌军前线失去发出号令的千夫长、百夫长,儘管自有人由后方递补,但仍造成军心动摇,晋珣沉着观察,出声问及城内各处防备重点、水道和各所出入口。卫璣看到远处运来巨大机具,他们想投石攻城,不仅如此,还在巨石上淋了什么,晋珣迅速跑到城墙上,顺便踢毁一道攻城梯并下令:「浇火油。」
卫璣讶道:「他们想火攻,你还浇火油?」
「是啊。」晋珣朝他浅笑说:「听说前几日抓了不少大雁,那是常陵国的国鸟。」
「敌国的国鸟,所以你是想烤鸟?」
晋珣一手拍拍卫璣的肩说:「这座城每块石头每块砖都是特製的,火攻只会让它更坚固而已。待会儿飞来的石头,便用来当烤具。」
敌军点燃石块投来,天空好像下起流星雨,城墙不免有被撞毁的地方,但城墙之后竟还是墙,而且即便有入口也是个迷阵。
淋了油的墙开始烧起来变成火海,敌人背了盾牌从两旁的石道往上攀爬,但石道淋过油太滑,而且火势延烧过来,逼得他们跳下逃生,看来就像银龙入海,晋珣率领的人马早就把大雁用粗长的铁棍串好插在墙上,将敌人气个半死。
「好狂野的烧烤派对。」卫璣汗顏。这太乱来了吧?火烧成这样,士兵不热么?他还在担心,回头却发现底下的士兵很忙碌的操作机关,那机关庞大又复杂,可是看得出有许多管线连接某处,粗细不一的管线彷彿没有尽头的藏在某处,过没久就见到前方战场开始瀰漫呛人的热烟。
「哇,好狠啊。人跟马都呛死了。」
晋珣面无表情,语气轻蔑道:「常陵国此次出阵的将军是出了名的没大脑,他的军师被我雇的杀手弄死,也想不出好计策攻破这儿。」
远处有人以内力怒吼道:「晋老四你有种出城单挑!」
「听。」晋珣微笑道:「恼羞成怒了。是他们的将军。」
「常陵国就没别人了?」
「有是有的,只是……得先扳倒这傢伙。」
卫璣望着晋珣愉悦的侧脸,心里跑出许多猜测,看情势似乎不需要晋珣出马,天快亮了,晋珣转身叫人准备早饭,然后带卫璣走下城墙。
早饭无疑有很多飞雁料理,燻烤的鸟肉意外多汁,火头兵如何给大雁拔毛刷酱料的过程是卫璣无缘得见的,若他见到只会想疯狂吐槽,现在只要享受鸟肉大餐就好。
晋珣坐在军议厅里,只留卫璣下来,两人面对面吃同一锅饭,前者拋开优雅形象,拿了隻鸟腿豪迈啃食,不过咀嚼的样子依旧赏心悦目,卫璣看着有点想笑,也学他拆了隻鸟腿吃起来。
吃完大餐,晋珣拿手帕压了压嘴上的油,问说:「你刚才偷偷瞅了我好几眼,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很帅,很瀟洒,就这样。」
晋珣眨眼哼笑,吸了口气重新说道:「别打马虎眼了。说吧,大师兄不会怎么样。」
「你是不是跟常陵国的人有勾结?」
「说得这么难听。」晋珣喝了口酒,回说:「是合作。」
「你一直说要我帮你办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我看你也不需要我保护。」
「真聪明。我,要你去把刚才叫嚣的那个将军杀了。简单吧?」
卫璣看了他的笑顏两秒,反问:「大师兄都有人能去解决军师,怎么不顺便解决将军?」
「那人力大无穷,还有护体真气,寻常人难以伤他分毫。方才你都清楚听到他喊话了不是?你可知他在多远的地方发功的?」
卫璣摇头耸肩,晋珣放下酒杯垂眸道:「若非他眼力不及我,恐怕他也能如我一般,将我一箭穿心。」
「什么?」
「能令那人发挥全力的弓箭,世上或许没有工匠打造得出来,以前和他对阵的时候,我差点被他掷来的长戟刺穿胸膛。当时双方差距隔了座湖,比埴郡王府还大上两、三倍的湖。」
「哪泥!」卫璣惊叫,一时冒出了日语,晋珣只当他怪叫,他结巴道:「怪、怪物啊。」
「他的脑袋跟体能不相符。你姑且就当他是怪物好了。不要你驯服,只是把他宰了,这件事简单不?」
卫璣抹脸,他说:「还有个问题。」
「说吧。」
「我是路痴。」
「……」
「每次去埴郡王府要是没人带路,我一定迷路。我讲真的,不盖你。」
「可你以前久居山林,连方位也不懂辨识么?要不带个罗盘?」
卫璣从座位上慢慢滑动,头颈掛在椅背翻眼白,哀道:「拜託我看不懂啦,给我个嚮导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