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会儿,她像发疯似的在中庭大叫了好一会儿,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她才想起,应该要回家了。
在千辛万苦地爬回十四楼自己的家时,楼梯间里已经完全垄罩在恐怖电影的氛围中,万幸的是,她家里的门锁,还是最普通的样式。
那个晚上,她担心害怕了一整晚,然后第二天,然后第三天,然后到今天,她才想着,该出门了。
或许,她应该住到警卫室里,那里有桌有床有阳光,穿过中庭,还有一整个游泳池取之不尽的水,跟厕所。
她可以在警卫室睡觉看书打毛衣,然后去泳池淋浴上厕所,她记得一楼穿堂那儿还有个小卖部,零星的卖一些应急的食品。
或许,她真该住到警卫室里。
慢吞吞地,又呷了一口茶,牡丹拿起放在桌上装着毛线的手编带,走到了阳台上。
她还记得当初选择这个社区,就是因为这个面阳的大阳台。
阳台上,细心地舖了防水的磁砖,还有一小区柳木条的地板,几盆半真半假的植物掛在阳台的短墙边上,一个猫爪的原木桌椅,则放在遮阳的大棚底下。
住在这儿也十几年了,除了刚搬来的第一年,在孩子们的怂恿下,曾经请过几个熟悉的家庭中秋一起在这儿烤过一次肉,之后,这阳台就只剩下晒衣服的功能了。等到家里换了洗脱烘三合一的洗衣机之后,这阳台,就再没人出来过了。
现在,大家都不在了,阳台却还在这儿,而牡丹,也终于有这个时间这个心情,好好的享受着她一直就很渴望的阳台贵妇的那种,气氛。
坐在仿欧式的高背椅上,看着装模作样的偽欧式的中庭花园,阳光金灿灿的撒落在那些不同的但都是绿色的植物上面,一种贵族般的优雅感情,瞬间就平静了牡丹心里的那么一点点的,不安定。
觅食什么的,过两天再说吧,等到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再出门想办法,也不迟。
想清楚之后,牡丹又看了看花园,这几天,她都坐在这儿看着中庭的这些曝晒在阳光之下的植物,没有人浇水,也没有下过雨,但是,这些花草树木都还是绿油油水盈盈的,是植物的韧性吗?
就是植物的任性吧。
牡丹的唇角勾了勾,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乾净整齐健康的那种漂亮。现在不管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她都很感恩,因为,终于,在她生命中的那些不够漂亮的东西,终于,都消失了。
她痴肥的老公,她蠢笨的儿女,还有,她兇残却多病的公婆。
她知道她应该感恩,她痴肥的老公给了她很好的物质生活条件,在金钱方面,她从来不缺什么;她也知道,她那两个让她觉得蠢笨的儿女,在亲朋好友的眼中,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她更清楚,她那对兇残多病的公婆,养大了她的丈夫,供给了她现在所有的享受。
但是每天每天的看着这几个人,她就每天每天的,越来越痛苦。
她讨厌她老公的身体,她讨厌她儿女的眼,她讨厌她公婆的气味。她讨厌她讨厌这些生活中避无可避的琐事,甚至,她开始讨厌她自己。
现在这样很好,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不够真实,甚至有点诡异,但是她不在乎,只要她能看到她想看到乾净漂亮美丽的部分,就够了。
没有鸟叫虫鸣青蛙叫,那很好,安静;没有星星月亮流星雨,那很好,睡觉。
只要太阳还坚持在它的工作岗位上,那么,剩下的那些她从来搞不清楚的其他自然现象,她都可以不在乎。
缓缓的从编织袋里拿出打了一半的毛衣,奶油白色的马海毛线,在阳光下被晒得有点太烫,牡丹细緻的打开那本打毛线的教学书,翻到了那个繁琐的花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动作起来。
她打得很专心,很认真,直到正午的太阳灼热了她手中的毛线,这才停下了手。
阳台被阳光晒得发烫,但躲在遮阳棚下的牡丹,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阴凉,她不想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屋里,她在里面,会冷。
将毛线又收回编织袋中,牡丹叠起双腿,开始看着对面的那几栋大楼里的那些单位。
这些单位里住着的都是她的邻居,很多人她或许叫不出名字,但是,应该都打过照面,在电梯里,在社区活动时,她或许还跟很多人,聊过几句天。
她仔细的,一格一格的看着,对面那栋楼跟她住着的这栋楼格局完全相同,大大的阳台,整片落地窗。
有些人家的阳台,花团锦簇的,特别漂亮,有些人家的阳台,则像是个大型垃圾回收站,堆满了不用的家具,但是大部分的人家,落地窗的窗帘,都是拉上的。
也许再过个几天,她会试着敲敲别人家的门,虽然她知道这个社区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她就是知道。
擦了擦额角的汗,有点渴的牡丹还是决定,回屋里喝点茶,她看着桌上的编织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拎在手上,就算等会儿她很有可能还是会回到这个阳台上,打个几针毛线,看看假假的中庭,数数对面的房子,但是,把自己私人的东西放在阳台上?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
拿起包,站起身,正想要转身回屋的时候,一个声音,一个孩子的声音,破空而出。
牡丹紧张的四下张望,就在隔壁阳台上,她看到了一个小孩,一个哭泣的小孩,这个孩子她认识,是隔壁王太太的孙女,李妍星,今年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