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不懂自己的这种矜持和别扭,就像他之前不懂姐姐的拘谨和缄默。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本该成为禁忌的已经坦然相待过,本不应进行的亲密也早就化作留在每一寸肌肤下隐隐发着热的余温,但那些卡在舌面、压在颚底的句词就是脱不出口,生生地咽回去,却是要哽住喉咙的。
也许是要咳一咳清一清才能缓解吧,方知远压低了头,知晓但凡弄出一点声响都是无法解释的。黄铜的锁面被母亲擦得铮亮,折着廊上暖黄的射灯,晕出一点富丽的光影来,慢慢映进他眼睛里,反倒把那哽咽托起,沿着鼻咽上溯,直冲着泪腺去了。
于是这模糊开的光铺展成了明亮大厅的样子——反正那时视线也是晕开的,像是镜头里失焦的霓虹灯——他遥遥看见了那交扣的十指的时候就失去了关注建筑的能力,还残存的知觉能拼凑起来送到经中枢的,就只有额角突突跳动的声响——那声响如此明晰,渐起的人潮都盖不住的——和指尖里的凉意。他没体验过宿醉,但恐怕露宿街头被人痛扁一顿再头朝下地丢在泥地上也不过如此吧,肚腹里肠翻了一样的搅动,胃里痉挛式的翻腾,在呕意到达喉管之前,他牢牢地握住拇指,这偏方还是起了效果,他没在那个春风得意的男孩面前明白地把胃袋里的残渣倒出来。
即便现在想来,他还是不知道那应该归类于何种感情。嫉妒、愤怒、难以置信还是恶心,这些拿不到明面上的感受又怎容细细揪出比对,看每一样情绪占了总和的几分几两。反正纠杂在一起,是天翻地覆式的痛苦。
他不该这样的,他知道。难道这不是他一直期盼的吗,正常的恋爱,正常的关系,正常的情感,可为什么,姐姐真的把他排除在外时,他会如此绝望。
他不知道这疏远是不是刻意为之,只知道数月未见的姐姐冷漠得让他陌生,她不和他讲她在香港的生活,不与他的视线交汇,乃至对同处一个空间都避之不及。甚至在封城前母亲不回家的夜里也不再要求他陪着她。
曾经她把他关在门外,却还是肯酒后说一些胡话、座位中间落一只等待牵握的手的,现在却如此决绝无情,彷佛真的全然投入了新的恋情。
想来就算是亲姐弟之间的恋爱也不过如此吧,分了手也一样能走出来,谈了男朋友就能知趣地拉开距离。他还以为,他还以为姐姐需要更多的时间,他还以为那些情迷意乱时说出的话多少作数,但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可转念间他又要为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羞愤感到愧疚,他哪里有怪怨的资格,是他亲口否认的可能,是他真诚地要推着姐姐向前走。现在她真的抽身向前,他即使在心里生出一丝不情愿,都是有欲擒故纵的矫情之嫌的。
那就祝她好吧,方知远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姐姐的门前。
方知悠盯着门底缝隙里两团影的消失,心里的气泄了下来。她知道母亲一走知远会想说些什么,那些母亲早早睡了的夜晚门外徘徊的脚步她都听见了动静的。但他不说出口,她不会开门的。我不要他了,她想。她有时甚至还要特地给温涤非打电话,竖起的那只耳朵会很快地听到脚步走远,另一扇门开合。她却不能收获一丝一毫的快感,只觉得这样的把戏搞得自己精疲力尽。她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