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天真,亏你还是乱世活过来的,能活下去,能学安身立命的本事,怎么能不付出代价。”
百合轻轻捏住银莲手臂,后者顿了顿,说完最后一句,“我只是想乱世是这样也罢了,以后呢,难道人就不能轻松自在地活,姑姑她们尚且这样,难怪我们平民百姓没有好日子过。”
姐妹两个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亲密的坐在一块。
盈川适时制止争端,“我那时候还算是顺利,早早选好了剑术继续修行,每日所为无非是占据一桩,琢磨如何将它顺遂地使出来,参阅前人古籍,探寻这一招背后的灵脉走向与支撑,心法与术法同修,将这一招的来龙去脉不仅使出来,记述出来才算是在修真界有了立身之基础。”
小婵感慨,“听起来好难,姑姑能一直留在蜀山,好厉害。”
“我只是运气不错,天赋普通,勤勉的程度平平,仍能一关一关走过不曾掉队。”
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怎么有些炫耀的意思。
“姑姑,人是被想要的东西推着走吗?”百合岔开话题,盈川简直想给她朵小红花。
“不知道,我是被害怕得不到或者失去的东西推着走。”
说到这个,小邦来了兴致,赶着问,“姑姑以前怕什么。”
“以前怕在一堆师兄师姐里头,灰头土脸,过得不好。”
这话说得真实,就是七个人里头也暗暗有比较。
“长得大了就明白,越想心里头宁静,就越不会在意别人,而因此越要你真正过得好才行。”
“我怎么觉得,你们那时候学术法并不是真的为了术法有用,而是看重别的价值,仿佛考取功名一样,对照着条条框框。”有生的点评很犀利。
盈川点头,无奈地承认。“是,没错。”
“我真是不明白,那么多的人修仙,创了那么多的招式。不过一百年余年,怎么我们都没见着几个,都成了世外高人吗?还是像话本中的侠客隐匿秘境。”
小婵数了几遍,算上道君,见过幻影的寒山长老,别的修行人士,无。
好像实在对不起那些华丽的术法,她练习的时候也常常会被自己竟然真的能呼风唤雨而震惊。
所以,那些修炼几百上千年的大师们,到底在那里?
小邦忍不住不说话,补了句,“乱世纷扰,避世独身怎么叫侠?”
道君摇摇头,“人的道义,不是弱肉强食,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伤天害理,其余自在而为,自由随性。”
小婵深感自己脸皮薄,谁不是在避世求身,她掷地有声,“现在不是,我总会是。”
盈川看了看沙漏,课时已尽。
她点点头,“下课,明日休息。”
眨眼间,讲坛的身影消失不见。
过去的细碎时间里,她曾听过很多话。
别烦,慢慢来。
我真羡慕你啊,师姐。
法术修得顺利,早早就准备好了考核。
我还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师父先是教我炼器,自己却不会,白白虚耗许多年,这是一个坑吧。再说后来,又叫我去游历,会晤自然,融汇道法,演练出来的招式也不尽如意,并不受用。
她总是怀疑,教导他们是不是件错事。
她只是不想蜀山再起
天地浩荡,有没有蜀山又如何。
毕竟后来的蜀山,辜负了它自己的道义。
人们,不该为了蜀山而活。
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
与天斗,是为了自由。蜀山派,青城派,有什么区别,争来争去,要得却都是自己自由自在。
闲起来不好,是百合的想法。
银莲叫苦不迭,姐姐实在是太执着了吧。
姑姑一出学堂门,她就宣告新的作息表,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天天起早贪黑,姑姑教的术法口诀只要闲下来就得背,好像喘口气都害怕懈怠。
好在七个人里头也不都是这么要强的人,杜鹃和她一样懒懒散散,恨不得姑姑能不教就不教。
索性现在保命的符咒有了,那三瓜两枣的招式也还能吓唬得住人。
杜鹃卷不起来,银莲放了一半心回肚子。
总归,天下将要太平了。
“若是真的资质平平,我还是早早下山为好。”
杜鹃说出这话,惊了一众人的心跳。
小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下山,混吃等死挺好。”
心头纳闷,这小子今天一鸣惊人,是装不住了?
有生顾不得讥讽他,眼流转,看着杜鹃,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怅然,总之心情不是太好。
杜鹃少有的为自己辩解,“真的呀,我不喜欢修炼,引气入体容易,但人的经脉不同,领悟能力也不同,我觉得术法背起来好艰涩,姑姑教得好,可惜我领悟不到,你们几个虽然不能说呼风唤雨,但都学得会法术。我学是学,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再这么下去也只是蹉跎时间。”
“毕竟,真的修行得道的人也没几个。何况,人本来就是指望好好生活。蜀山的日子有种不踏实的闲,我好像和人世隔绝了。”
下山,谁也没想到这个话题是由杜鹃说出来。
是啊,人生短暂。
来蜀山也不过短短的半年,日复一日的打坐,归拢旧物,种植灵草,看看野花野草,摘灵果捕鱼。
这是往前求不来的安稳日子,宁静悠然,不用担心安危和温饱。
然后呢,除此之外,要一辈子留在蜀山吗?
百合看了看银莲,她不会下山。
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太平盛世里要生存也不是件易事。
她们虽不能仰仗着姑姑过活一辈子,总得要先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杜鹃的话一出口,就是心如磐石。
连不爱搭理他的有生朝他脚边掷了颗石子,两个人用了传音秘法,说得有生竟然当众低头,眼睫湿润。
小婵纳闷,公子到底是说了什么,竟叫杜鹃心甘情愿留下,不提说要走的话。
只是两个人都不说,众人无从得知。
有生冷笑,要走是吧。
要走也是她想走,他跟着一块,没道理丢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学了结界,将人困住,看他要怎么走。她要的东西,就是不能没有。
课下得早,杜鹃的事搅了回,再下去就要日落。
小婵笑一笑,“好了,快说些别的吧,还来得及去外头走走。”
小邦纳闷,扭头问杜鹃,“这丫头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温柔得不像话。”
杜鹃哪里答得出来,朝小伙伴银莲投去视线。
银莲已经受过姐姐教诲,假装没看见,应和小婵的话说,“是啊,灵草又长出来好多,该分一分类。还有些杂物,今日还没整理,不能耽搁了,快走吧。”
直到声音消失,朴新才眨一眨眼睛,视线仍旧稳稳地落在那行字上。
大约是小婵进来没有和他说话的时候,就无法再移动了。
他们没有这么久没说过话,以后小婵会继续不和他说话。
原来,即使就这几个人,想要不说话也很容易。
走到外头,小邦从兜里掏出东西,眨眼间从米粒大小变大至本书,“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那真是缠绵悱恻的一出戏,草草几笔勾勒出人的轮廓,明明没有别的装饰,却露出无限哀婉的眼。
简笔勾勒的人与事变换,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寥寥数页,就是一生的故事。
小邦歪着半个身子,倚在杜鹃身上,笑道,“只有你们女孩儿家才会这样,为个情爱哭哭啼啼。”
小婵都懒得看他,郑重地将书合拢,递给杜鹃。
“我们走快些,赶不上了。”说着,三个女孩子将两人抛下,各自分路。
百合走在另一边,小心看着小婵的色,心下叹息,总是不好过这一关。
寻了话头,“我看这里头的人,真心可贵。”
小婵微微一笑,“是吗?”
银莲对两位姐姐的话似懂非懂,不好轻易插话,便静静聆听。
百合接着说,“能让人那般苦苦哀求而不得,相来也不是什么良配。”
小婵脚步不停,仍旧前行,脸上仍有笑容,“说不清,不过天长日久的,想着想着也就不想了。这些事都是一个道理,过得安定就想不起从前颠沛流离的苦,只盼着那人最后过得好。”
小婵主动岔开话,“昨天杜鹃给的果子吃完总是懒怠,彷佛有些药性。你们觉得呢?”
银莲啊一声,拉开自己的口袋,里头鼓鼓囊囊小半袋,“我没吃出来,就是酸酸甜甜的,果子还香,我还找杜鹃要了半袋子。”
百合玩笑道,“你懒怠惯了,哪里吃得出药性,再吃座小山也察觉不了。”
学堂里头,有生看了看朴新,冷笑道,“你衣角脏了。”
朴新低头,是方才没人时沾染的朱砂。
他骗得了谁?
书卷被风卷动,他无心看下去。
和有生一块站在门口。
小石堆边,陆陆续续多了几堆石头。
盈川垒起一个小石头堆。
寒山长老,再也没有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