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着,都是些吃食上的小事。
朴新和盈川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课舍里头,几人早就散去。
有生不想回屋里,杜鹃诺诺地跟在她身后,不敢靠近。
她不理他,漫无目的地走。
要不要离开蜀山?
她本来要去的就是青城,阴差阳错来了这荒郊野岭,还生一肚子闷气,她凭什么?
想通关节,她转身就往回走。
杜鹃吓一跳,泪眼婆说地往边上闪,“你别打我,我还生你气呢。”
有生白他一眼,她父王的确不怎么看重她,不然怎么会派这么个没用的护卫给她。
最受宠的皇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不屑于与皇子比较,身边的护卫是禁卫军队长。
身为不受宠的公主,她没单纯到无知的地步。
父王年纪大,疑心愈来愈重,还是因为她不受宠,才派来杜鹃这个成天只会哭哭啼啼废物。
有生皱眉,杜鹃的抽泣声让她心烦意乱,后悔不该把他带出来。
说到底她虽然不受宠,确实没过几天苦日子。
梁国战败,父王不肯投降,要一把火将宫殿烧了,图死后的颜面。
她知道,父王是知道自己死定了,大好的河山见不到。犹豫纠结一番,还没做好决定。走水仿佛就是命定的节点,他索性不再挣扎,办了最后一场宴会。
逃走的人自然不少,有生不笨,没有傻傻地去赴宴。
失宠在这时候竟然很有好处,别人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来。
她才匆匆跑到王宫的偏殿躲起来,到底是公主,稀古怪的玩意她有一堆。
匕首和火药,还有暗器,以及觐见的游方道人赠予的小玩意。
修炼成仙,不过百年光阴,过去的辉煌和迹,如今说起来好像天方夜话。
连父王对长生不老的兴致都缺缺,她闲着无聊,听那道人说话像说书一样,才请他和自己说些修仙的事情。
那人岁数不大,样貌极英俊。
她那时候虽不是受宠的公主,但比起招摇撞骗的道士,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人关注自己,巴结自己是应当的,听对方说自己与修道有缘,十分嗤之以鼻。
没过几天,听了满耳朵的蜀山和青城腻烦,便打发人走了。
当那人送给自己的纸鹤腾空慢慢消散在空中,她才不得不信。
杜鹃个没用的东西,吓得要尖叫,还好她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将人牢牢扣住。
外头的宫殿已经乱起来,别人可不会认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
有生纠结一阵要不要趁乱逃出去,躲起来好像能拖延更久。
成王败寇,一旦出去是个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
有生不喜欢被人救,可在道君凭空出现之后。几乎毫不犹豫,她就决定要和这个女人走,哪怕她不是青城派的人。
她想起那人说,在他们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灵气为什么会消散,所以试探地想凭此救自己的命。
至于杜鹃么,那就是累赘,她才不想救他。
道君问她,要不要带走什么。
她不至于那么干脆洒脱,毫不客气地带着道君回宫殿,还想着挑一挑值钱的带走。
道君挥手,那些金银珠宝就都进了乾坤袋里,几乎搬走大半梁王宫。
道君没有问她,要不要救别的人,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父王的侍卫很忠心,妃子们就不知道了。她没有去主殿,她不敢去。
杜鹃唯唯诺诺跟着,一副讨人厌的模样。
有生带走他,大约是冷漠之余,还是想有些熟悉的东西陪着。
护卫,是活的东西。
百合说得没错,她享用的就是民脂民膏,并不就觉得自己有错。
换梁国未亡的时候,她大概能毫不留情地叫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压根不会给人说话的机会。而现在,被人当面说这些会让她觉得难堪。
谁会不懂,天下历来不是谁一家的。笑话,既然不想被压榨,就翻身自己争取,吼她干什么。
有生越想越气,脚步匆匆,走过生行碑,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道君站在树下,她心一沉,直白地说,“多谢道君照顾,我要去的地方是青城,误来蜀山。这两日打扰了,我这便自行离去。”
“要去青城?”盈川问出来,惊讶她竟能心平气和说出这两个字。
她的修行之路不太平坦,脾气自然而然难以平静,失去太多以后,她以为自己会永远走不出来。
人就是这么的怪,再怎么伤心难过。
时间久了,有新的人和事,心情会变得怪。
就算没有,时间仍然会淡化过往。偶尔的瞬间想起来,击溃人心的力量也逐渐削弱。
她好像有些太多愁善感,今天的她比五十年前更怯懦无用,想着装得冷静一点。
太可笑了,既然无能,却稀里糊涂接引这七个孩子。
有生利落地点头,道君不是坏人。
那些金银珠宝,她没有想过还能回到自己手里,当是为自己买命,可道君却将袋子递给她。
“我不会去青城。”盈川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说“不会”,大约还是不满吧。蜀山和青城的仇,不异于梁国被秦国击溃。
有生腹诽,她好像太老实了,说实话干什么,当着道君面说要去投奔青城派,这不就是跟投敌叛变一个意思,尤其人家还救了她的命。
有生稍稍紧张起来,她学过剑术,可道君随手就能劈开火焰。
她拼死一搏,算不算蚍蜉撼树?
杜鹃瑟瑟缩缩地走到前面来,努力镇定,“多谢姑姑救命之恩,我们可以自己去。”
盈川想他们要去青城,并不清楚那头状况。过去种种仇恨纷争,两边未必都有力气接续恩怨。
她想了想,怕他们被刁难,还是如实叮嘱:“蜀山与青城素有旧怨,你们前去青城,与蜀山的交道瞒不住。我会送两道防守符给你们,危机关头能保命。我送你们到蜀州,走吧。”
有生心一沉,青城和蜀山不对付,贸然前去被当成炮灰怎么办,不去?她离了蜀山,自保是个难题。
秦王气候已成,她身为梁国公主,只怕逃不了被追捕然后软禁乃至丧命的结局。
杜鹃瞧有生脸色,正想要不自己抛下脸面,寻个台阶。
他也不傻,一路忐忑到了蜀山。人家挥挥手就能将整殿的东西装进袋子里,取他们俩的性命简直不用废吹灰之力。
可道君话虽然不多,却不贪财,还特意向她们说明使用符咒打开储物袋。
大火滔天,她色镇定,从火焰中砍出一条路。
杜鹃霎时就为之深深折服。
来到蜀山,和其余几人接触不多,但大家都和善。
杜鹃善于察言观色,心里不想离开蜀山,他依赖能让他觉得安全的东西。
有生要走,是抹不开面子。
意识到不受宠以后,公主越来越在意颜面。火将幔帐吞没,她被他盖在身下,也不肯呼救。
杜鹃想着措辞,正要开口,不妨被人打断。
“喂,这么输不起呀。”小邦嘴里叼着根草,手上裹着一团泥蹲在石碑旁。
有生睨他,不答话,侧过身表示厌恶。
杜鹃并不喜欢小邦,这人倨傲不好相处。秦与梁有灭国之恨,可他不是梁国人,他纯粹厌烦这人。
得势便猖狂,和对他呼来喝去的有生一样讨厌。
“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是我主动招惹你,我嘴贱,我错了,我向十三公主道歉,请公主大人有大量。蜀山弟子不论凡俗身份,我犯戒,还请姑姑责罚。”
有生脸色稍缓,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当然希望自己过得好,在蜀山学会术法,她会过得越来越好,好到有一天碾过这泥腿子的脸。
盈川适时开口,“有生,你和杜鹃没有作过恶事,所以我将你们带回蜀山。你和小邦的恩怨牵扯,我想我说了你们也不会听。有时候,一个人的命很轻,承载太多宏大的东西会承受不起。先暂时放下过去吧,蜀山将会是个清净的地方。等再过几日,我准备好符咒。如果你还愿意去青城,我会送你们去蜀州。”
有生心绪繁杂,谢道,“多谢道君。”
杜鹃看道君和小邦都走了,地上只留下小邦吐出来的狗尾巴草。
有生发呆一阵,仿佛不经意地在那根草上狠狠砸了一脚,仍旧气呼呼地,前行的方向却是课舍。
她要学更多术法,替梁国报仇。
朴新和小婵目睹这一状况,静悄悄地走远。
“她不能接受高高摔下。”朴新说话的语气平静。
小婵装傻,“是这样啊。”
是啊,失去所有,预想的生活也比原先差,那要怎么办。
时间还是会一天一天的过去,没有依靠,仍得维持生存。
蜀山好像是他们所有人的救命稻草,缺衣少食,却是唯一改变命运的希望。
百合和银莲不知道这场风波,小婵和朴新都决定不告诉她们。
风波越早平息越好,来蜀山的日子算不上轻松,修行却很好。
掌握力量,能够自保,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事情。
她们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运气,姑姑是个好人,好人很难得。
姑姑说过,修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高超的剑术,也不是精妙的心法,更不是高深的法决。
是什么可以不用清楚,但不是什么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