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战火早已耗尽了人的意志,在无数的枪林弹雨中他们凭着本能寻找生存的机会,只为身边患难与共的老兄弟们而拚死搏杀,大家都能在战斗中活下去是唯一的愿望。这也是有底子的老队伍战斗力强过刚组建的新兵团的真正原因。
可那些当官的有几个能明白。
我小声哼上一支歪曲,大步迈开去,打个小胜仗还是蛮让人心情愉快的。
没走多远,我恍惚听到上风头有凌乱的脚步声随风飘至,隐约还有树枝折断的劈啪声。我本已放松的经再度绷紧,难道黑衣人要杀个回马枪,还嫌找死没找够吗?
我迅速回头向铁皮打个警戒的手势,然後顶上子弹,拉开枪栓,鼠窜着顺着声音奔过去。方向正是刚才黑鬼们逃离的那边,转眼间声音听着更近了。
我爬到一块巨石上,视野一下开阔。这才看清楚是什麽情况。两个白乎乎的人影在不远处的荆棘里艰难移动,彷佛拼尽最後一丝力气也迈不动沉重的步伐,他们身後留下一条依稀可辨的路径,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铁皮蹲在我旁边观察了一会,「童副官,好像自己人。」我点点头,「你掩护,我过去看看。」
还没赶到近前,其中的一人踉跄着扑倒在地。一个大个抱住他大声嚎哭着:
「袁兄弟,你咋的啦,醒醒,醒醒啊!咱跑出来了。真的跑出来了啊!」正宗的河南的口音,是自己人没错了。
我站在他们面前,心里有些发酸。
两个人全身赤裸,遍体鳞伤。一道道血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是刚划伤,血仍未干。那个被抱的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刚想为他做点什麽,却发现他後背赫然插着一支弩箭,伤口很深,鲜血不停向外渗着。腰部以上都是血,像披了块扯成一绺一绺的红布。
我号住他的脉,已经感觉不到哪怕很微弱的跳动了。再探探鼻息,也让人失望。我看着那个大个,按住他的胳膊,「没救了,兄弟,他走了,这份罪也受到头了,让他安安稳稳上路吧。」
「不、不会的,他没死,他还不能死,俺还要和他回家看俺娘呢?他还要给俺说媳妇呢?袁兄弟,你醒醒、醒醒啊!」大个拚命晃动那个人的肩膀大声呼唤着,期待的眼中噙满泪水。
我把头扭向一边,望着远方的山峦。刚才的喜悦稍纵即逝,脸色凝重阴沉。
同样的生离死别,一样的肝肠寸断,在危难中失去你最可依靠的人是什麽滋味,我品嚐了无数次还依然能感到其中的苦涩。
战火无情,谁又能躲得过这最後一劫。对这样的场景我似乎已经麻木了,可我总觉得每次它都会从我身上带走些什麽。是什麽东西我也说不清,好像一直藏在我心底的最深处。
一阵寒意涌上来,我回过。脱下上衣披在大个身上,「张老四,别喊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比咱先走一步了。咱得好好活着,不为别的,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大个一愣,止住哭声。傻傻看着我:「你咋知道俺叫张老四?刚才的枪声是你们在和蛮子们干仗?是不是咱们的大军到了?」这个憨实的大个子是我们师当年从豫北撤退时抓的壮丁,一把子蛮力无人能敌。
刚开始还不笨,让他干了工兵。徐蚌会战时他们那个班中了发100榴弹全炸死了,就活了他一个。命拣回来可脑子震坏了,一会明白一会糊涂的。师里的老兵痞们没事就拿他穷开心,全师上下都知道他的大号。
「老铁,给这位兄弟找点水和吃的。再找件衣服给这走了的弟兄盖上,精光光来不能精光光走啊。」我对身边的铁皮嘱咐着。死了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兵,从乾瘪的双颊可以看出营养极度缺乏,灰白的嘴唇还大张着,好像还想说什麽。
我叹口气,扫视着远处黑衣人的屍身,想扒件还能用的衣服。
小马的喊声,突然传来,「童副官,这里有个活的,还没断气!」我身子一震,循声看去。
在林子旁的一个小土坡前,小马高声叫嚷着,那里正是我们埋绊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