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意外的是,她的态度很平静。几度赶车下来跑医院时,我几乎都会找机会和她见上一面,即使是到医院找她,让她适度依赖一下也好。
但她就是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冷漠,也不抱怨,也不哭,耐着性子处理任何一件事情,连任职的学校方面都申请了留职停薪,见到我时,也能淡淡微笑着说「我没事」。
我一点都不相信。
那些想对她说的话,该对她说的话,等蝉鸣喧嚣的六月过了,我都没能说出口。时机太坏,在好的时机说好的事情,那叫锦上添花,但在坏的时机说呢?
我很清楚这对蓝天而言,并不是雪中送炭。
试想,当一个人掉进沼泽里满身狼狈的时候,你对他说开心一些吧!这沼泽里并没有鱷鱼,对方能高兴到哪里去?
我陪她进过几次病房,她都刻意挑自己生父睡着的时候,我们一起站在病床旁边看他,通常沉默地不说半句话。蓝天不自觉颤抖时,会慢慢往我身边靠,等我留意到,便会伸手环过她的背,让她靠得离我更近一些。
我很怕她一直将自己绷得紧紧的,像被拉开的橡皮筋,也许哪天就断了。
不过后来某天晚上,她送我走出医院时,竟忽然问了一句:「阿律,怎么办?」
我讶异地望过去,正巧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总是透着镇静、自信的漂亮眼睛里,难得流露出了困惑和迷惘,还有丝几不可见的痛楚。她微瞇起眼,直视着我,焦距却渐渐逸散,情变得空洞。
「我都还没想好,自己到底是要爱他还是讨厌他,他可能就要走了,怎么办?」
我走上前,第一次踰矩地将她抱入怀中,只希望她能痛痛快快地宣洩一场,即使无法助她釐清思绪,也能暂时缓解一些连日积累的压力。
但我并不算成功。
蓝天只是揪住我的衣襟,放松了身体,呼吸的热气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熨在我的皮肤上,从略显急促到稳定舒缓,可她依然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愿流泪。
然后,我听见她轻轻地啟口说道:「阿律,幸好……你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