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泉…』
「对不起…」咬着唇,颤抖着,他拽着那从口袋中拿出的红包袋,眼泪早已佈满面容,一滴滴地向下滑落,就这样弄溼了他白色的领口。
艰难地望向蒋允欣,她精心化着新娘妆的脸庞早已模糊。徐瑾泉慢慢弯下腰,听到了身旁传来阵阵的骚动,却仍像用尽了全身气力般,笔直地深深鞠了躬,那一滴滴的泪就这样落在了红色的地毯上,消失无踪。
「我爱他。」
「你确定要跟我走?」
坐在桌子对面吃着麵的杨绍宇冷不防地问,于敬听了没抬头,只是吃着自己手里的速食。
「不是跟你走,只是同路而已。」也不知是因为对象是杨绍宇的关係,还是因为对象就是杨绍宇的关係,于敬冷冷地说,丝毫不留情面。「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少讲些让人误会的话。」
「还真冷漠…」嘟噥了一阵,杨绍宇放下筷子,突然正色看着他道:「你真不后悔?上了飞机,你和他就真的没戏了。」
于敬握着汉堡的手顿了顿,灯光下,低垂着的眼睫在他的脸上铺展出两条淡淡的黑影,「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让自己不觉得后悔。」
「…我觉得徐瑾泉有时候还真可怜。」
听杨绍宇没头没脑地这么说,于敬终于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又想说什么?」
只见杨绍宇将身子往后倾,整个人靠到了椅背上,一脸的理所当然。「他不可怜吗?连对遗憾的选择权都没有,被这样无条件的信任,然后被动的拒绝,于敬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你做的是正确的决定。」杨绍宇同意道。看着于敬倔强的脸,他起身靠上了两人间的餐桌,直视着他那双黑得身不见底的眼睛,「但感情中本就没有对错又何来正确?你做的,只是用你自己对徐瑾泉表面善意认同实际残忍无情的片面观感来下的,正确的,决定。」
见于敬被自己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杨绍宇心里虽得意,但更多的却是感慨。一面对爱情,果然天才也会变白痴。
「吶,敢不敢跟我打个赌?」看着有些不服气的于敬,杨绍宇问。
知道杨绍宇就是一副痞样,于敬本来不想搭理他,奈何他方才的那番话一针见血地刺进了自己自圆其说的漏洞之中,让他实在不想再落下风。「怎么赌?赌什么?」
挑衅地笑着,杨绍宇指了指楼下的机场大门,「如果在我们进去之前,徐瑾泉出现在这里,你要给我一个吻。」面对于敬用像看着经病的表情瞪着他,杨绍宇又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可能…那要是他没来呢?」
「头等舱,我买单。」
见杨绍宇自信满满,于敬只觉得好笑,想也知道这头等舱他是坐定了,便就欣然接受了这个赌局。两人坐在位于机场二楼的用餐区,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旅客,时而交谈时而沉默,但两个人两双眼睛的视线都从未离开过那开开关关的机场大门。
若说一开始听见这赌局时,于敬是觉得荒谬,那现在的他就只剩下后悔。看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每当他看见和那人相似的体态身形,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直到那人或提着行李箱走过,或与其他人开心交谈,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会缓缓坠落,归于沉寂。
杨绍宇这半开玩笑似的赌局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溅起了那沉在水底积攒已久的泥,搅了这一池原本澄澈如镜的水,池水混浊,心也不再清明。
他不晓得他该不该期待。他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赌局的结果,无论输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紧盯着那人群,眼睛也有些痠了,于敬转过头望向坐在对面的杨绍宇,却见他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那掛在嘴角的笑好像说着他摇摆不定的心,让他羞赧地将头低下,不敢再看他。
「好了,看来我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杨绍宇这样说到,于敬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一派轻松地站起身,对他笑说道:「走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升等,你先去出境那边等我。」
比起杨绍宇的无所谓,于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能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却无法否认那隐约之中的一丝失落,像一条静静攀沿而上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勒紧了他的心。
随着杨绍宇走出用餐区后,于敬自己一个人站在航班表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当年同样站在这里的自己。那时的他很年轻,面对未知除了恐惧再无其他,是伤心让他克服了恐惧,让他剩下一副空壳,好装载满满的思念。今日他再次站在这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伤心,有的只是心如止水的平静,纵然被杨绍宇一度搅黄了,现在的他仍能说自己已经不再迷惘。
见时间快来不及了,正抱怨着杨绍宇动作太慢,一个黑影突然从一旁靠近,「杨绍宇,不过就升等而已你也太、」就在他一面抱怨一面转身时,面对眼前的男人,于敬突然忘记了言语。
只见徐瑾泉满头大汗地站在面前,身上还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显然是从婚礼跑出来的,里头的白色衬衫凌乱不堪,一头沾着发胶的头发也乱得看不出来原本打算做的是什么造型。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于敬的嘴张了张,许久才说:「…你、你、」还没来得及确认,身体便被一个力量拉扯,直接投入了那人的怀中。
「不要走。」徐瑾泉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于敬顿时无法思考,脑中除了震惊与疑惑外一片空白。
见怀中的人没有反应,徐瑾泉莫名觉得心痛,却只能压抑那痛楚,恳求般地说:「不要走。」
感觉到徐瑾泉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于敬才恢復了思考。
「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些不敢置信,他试图保持冷静地问道。但当他接收到外来的视线,发觉周遭的人开始注意起他们后,于敬便慌乱地挣扎了起来,可是越挣扎,徐瑾泉却抱得越紧,像是抓着汪洋中唯一的浮木般,深怕一松手自己便会失去所有。
「你…别人都在看,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察觉到徐瑾泉此时的脆弱,于敬停止了挣扎,安份地任他抱着,安抚地说。
稍稍拉回理智,看见路过的人纷纷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徐瑾泉纵然内心有千百个不愿,还是渐渐松开了臂膀,但仍旧像个孩子一样拉着于敬的衣袖。见状,于敬说不出心里是不捨还是无奈。
「不要走。」还是那句话,却说得更坚定,让人无法忽视。
没有回答,于敬只是看着自己的鞋面,「你的婚礼呢?」
「不要走。」没有回答于敬的疑问,像是一定要听到答覆似地,徐瑾泉顽固地说。
抬头看着那人憔悴的脸,于敬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能感受到从袖子传来的力道和刚刚拥抱完还未褪去的那人的体温,他的心却还无法承受原本决心捨弃的人又出现在眼前的那种衝击。
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去吧…」于敬突然淡淡地说,言不由衷。「允欣她…还在等你。」
像是自己和自己的战斗,于敬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第三个人,看着那与自己似的人说着那些让他痛苦不已的话,却无力反抗。
「我爱你!于敬!」像是代替于敬对抗那个言不由衷的自己一样,徐瑾泉大声叫道,彷彿这样就可以把那说着假话的人驱散,只保留最真实的声音。喊叫的音量太大,以致于路过的人纷纷停下来观望,但于敬却没有心思在意了。「我不会和蒋允欣结婚!永远不会!」
「但是…孩子…」
「不是我的!」徐瑾泉激动地抓着于敬的肩膀道,在看见了他眼底的不相信后只能大声说道:「相信我!于敬,相信我!」
徐瑾泉望着自己的眼真挚,就如同那年穿着白色校服和自己谈天说地的人,也像那天晚上对着自己说喜欢的人,就这么一眼,于敬信了。
他如何能不信呢?
「跟我回去吧,于敬,我们重新开始,不再纠结过去、不再鑽牛角尖一个人想着逃避…」徐瑾泉认真地说,一字一句都这样打在于敬的心上,像是当头棒喝,将他的思绪震盪得毫无章法。于敬觉得他的脸突然变得好清晰,又突然好模糊,声音则确实地、直接地传到了耳里,「也不要再说停止爱我!」
眼泪溃堤,于敬无法置信地看着徐瑾泉。那双眼睛充满着坚定,好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停下。
无法让他停下他的爱。
「喂,于敬,地勤说头等舱都、」就在这时,杨绍宇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他理所当然地闭上了嘴,改用眼向于敬询问始末,却见于敬看了徐瑾泉一眼,接着便朝自己走来,还在疑惑的当下,一个黑影笼罩了他的脸,只觉得唇上似是抚过什么却又像是没有,那阴影便离开了,然后就见于敬一双眼泛着泪朝他笑了笑。
「恭喜你,你赢了。」
于敬说得轻松,杨绍宇在那一瞬间却只觉得自己真亏,那吻吻得不深不浅,若有似无的也就算了,还让自己被站在一旁的徐瑾泉睁大眼瞪着,什么甜头都没尝到。
见到这颇具衝击性的一幕,徐瑾泉忍不住想问,但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于敬从同样吃惊得说不出话的杨绍宇手上拿走他的护照,接着拉起自己的手,往机场外走去。
两人上了计程车,徐瑾泉一想到刚才的画面心里顿觉委屈,穿着这身过于隆重的燕尾服慌慌张张地从婚礼会场赶到机场,最后得到一吻的人却不是他,这让他怎嚥得下气。想着,看坐在自己身旁的于敬像感应到了什么似地同样望向自己,徐瑾泉毫无预警地便朝着他的嘴一口亲了下去。
「这是句点。」不想让于敬晓得自己那是吃醋,徐瑾泉说着,满眼情深地看着于敬,只见于敬看了他一会儿,尔后回敬了他一吻。
「那这是开始。」
于敬笑着说,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