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几年和许思捷点点滴滴的相处,师傅如父亲一般,费了许多心思教导她的那些时日。又矛盾又难受,对他的崇仰之情,突然消失得乾乾净净,恩虽在,情已逝。
却没料到,更令她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两天后汪郁琦打电话给她间聊时,突然提起:「乔乔,你家聂暘要出国吗?我家游大头前两天遇到聂暘的教授,说他帮聂暘写了推荐函,给美国新英格兰音乐学院,要报硕士班。既然这样,你也要跟着去吗?还是留在台湾等他?」
杨安乔还沉浸在剧团跌的那一大跤的挫折里,乍听这话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哽着嗓子好一会儿,想着要不要吐实,但是和汪郁琦几年来的交情,她也懒得说谎,苦笑:「......我再去问问他想怎么样。」无疑是承认自己毫不知情。
汪郁琦着实吓了好一大跳,想着自己是不是戳破聂暘的秘密了,杨安桥却火速掛掉。
因着这通电话,她又打给聂暘探口风,可聂暘却是分毫不露痕跡,直到三天后聂暘带她回家,留她一人在房里自己去琴房拿谱时,她打开他书桌抽屉。
聂暘从不避讳她打开他的隐私,何况有心藏匿的话,她根本连点蛛丝马跡都找不着,可那几张报名表和国外大学的介绍轻而易举地映入她眼帘时,她想要不是聂暘藏得累了,就是他觉得时机成熟,可以直接跟她摊牌。
脑海里縈绕那句,是跟他去还是留在台湾?
她驀然无法面对聂暘,把抽屉轻轻收回去,人悄悄跺离房间。下楼时巧遇了李蕴庭,李蕴庭这几年对她是客气疏离,完全不存任何亲近之心,杨安乔已从刚开始的极其失落调整过来,维持该有的礼数。
李蕴庭和她擦身而过,杨安乔叫了声:「李导演好。」李蕴庭点个头就要回房,杨安乔又轻问一句:「聂暘要去外国念书了吗?」接着苦笑。「我想问聂暘他也会等到最后一刻才打算告诉我,不如问问你,可能我可以比较早做心理准备。」
李蕴庭终于回头正视了她,两人没多久避开聂暘去外头找间咖啡厅,把话说开。
「聂暘叫我守口如瓶,但是你都问了,表示你也知道了。」李蕴庭语调飘渺,却清楚地说着:「外国的学校是有年龄限制的,聂暘的年纪也快到了,就算读不了大学,也能读硕士。他跟我商量这件事已经两、三个月,学校和喜欢的教授都找好了,也报名了,现在只差录取。不过他这几年的成绩挺优异的,我们讨论过是没问题的,大概再半个月就能尘埃落定,到时房子找一找东西收一收就能出去。」
也许是因这阵子一直处于低潮期,也许是因咖啡厅正播放曲风幽微、吟唱心碎的英文歌,杨安乔听完这话就无声无息地眨落一滴泪水。
李蕴庭瞄了眼她难得的脆弱,口吻放软了:「他一直坚持要等他大学毕业才出国,还坚持要带着你,那孩子就是倔,放不下,所以包括你在内的生活开支,我也只好答应负责,不然他是完全不想商量这件事。现在你知道了也好,早点回去准备吧......」
最后的碎语,已遥远而模糊,杨安乔终于忍耐不了,藉口一句要去厕所,在里头无声无息摀住嘴巴哭泣。
流泪到一半想放声大哭,又硬生生忍住,抬头看着天花板,命令自己冷静,冷静!
可是她冷静不了......
走出厕所,李蕴庭还在原地等她,她不在乎自己明显哭过红肿的眼睛,也不在乎自己沙哑的嗓音,郑重表明:「李导演,我已经说过了,聂暘要去我拦不了,就算他明天消失我也没办法。可是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不会跟聂暘去国外,因为我没钱,也不打算接受你们的援助,话说到此,抱歉我想先走。」
走出咖啡厅她拭去眼角一滴泪,找不到人的聂暘先打电话来了,他先是淡淡问她跑去哪,也许已猜出她看到抽屉里的文件,不显着急,声调反倒含着轻微的压抑之感。
来自于如何跟她讲开,而不让她反弹过大。
杨安乔明白两人间那层隐约的歧异,已经到了不得不撕开的地步,她守着电话无言了几秒鐘,试图冷静思绪,却又想嚎啕大哭,最后转成哽咽,擦不完的泪水。
聂暘等在线上听着她的啜泣,呼吸从平稳略转成急躁,又经过一会儿,他想打破这个难受的沉默,杨安乔先说了:「你去外国唸音乐也好,这是你应该走的路。这几年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你想了这么久,就是要跟我说分手?」
她闭闭眸:「......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
聂暘又沉吟了会儿才开口,声音沙哑:「你不想在台湾等我,我也不想留你在台湾,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考虑一下陪我出去?」
她望着模糊的远方:「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没有能力陪着他,那么庞大的金额,他母亲无可奈何的语气,让她脑袋一团浑乱。
这两年他们只谈过几次这个话题,可她的顾虑他懂,他的迟疑她也懂,只是她先选择放弃,而聂暘在做最后的挣扎。梦想与恋情,可笑的抉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寧可守住你的自尊,却不肯为了我妥协!」压抑不住的嗓音迸出怒色,那头传来撕心裂肺的低吼。「只要你退一步......」
被如此痛心疾首地斥责,她也被激得失去理智,急促反问:「我能退去哪?从你做决定到实行,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从来也不敢真真正正地跟我坦白,你到底在想甚么!」
她所有一切都要仰赖聂暘,全都掌握在他手里。片面决定了她的未来,无形中还影响了她周遭所有所有的每件事。然后呢,她就要接受那些所谓的好意,明摆着的施捨......
那她杨安乔算甚么?她的骄傲在哪里?
如果她退下去,在台湾等着他回国,盼来的只是一场空呢?她承受不了......
「杨安乔,你捫心自问,这几年我对你如何?我想了多久都不敢跟你商量,而你轻而易举说放手就放手。只顾虑到自己,却不知道我把你放在哪里,有多爱你.....」吼声转为低喃,聂暘遂又恢復平静,带着点疲倦后的漠不在乎。「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吧。」本来想跟她提叶湘緹硬跟着他去爬山的事,但也不重要了......
他先收了线。
杨安乔按下通话键,面无表情,眼泪却扑簌簌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