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歇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指望他可以掩护我什么的,但也别这样扯后腿吧!」他抱怨着:「连隻老鼠都比他懂得生存之道!我就跟他说,他老是这样没用的话是毕不了业的──」
兰斯有些不高兴了。莫德有时的确不是那么精明,而且确实自顾不暇不说还老是拖别人后腿,但也不该被这样嫌弃。他也有许多优点,像是虽然常常引怪但总是活得好好的;他的一些法术也确实帮了大忙;他的黑发虽然没在整理但看上去柔顺光滑非常漂亮;他发呆的样子也满可爱的(兰斯视角),总之,他也不是那么让人受不了。
「莫德也许不是那么擅长攻击,但也不是什么都办不到。」兰斯说:「例如,我觉得他防御术和治癒术学得还可以──」
「还可以?」伊恩怪地看着他:「是很不错吧?」
「啊?」兰斯懵了。
「你不知道吗?莫德他,可是有领过奖学金的!再说若不是他有资质,公会会贷款给他吗!」伊恩说:「我只是觉得,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组队时却老是让队友陷入险境……何况那件事都已经过多久了,他弟弟的死根本不是他的错──啊!」
伊恩像看到什么可怕的影像般硬生生住了口。
「伊恩,你这个白痴!」亚兰不知何时站在兰斯后面,平时带笑的眼睛此刻充满熊熊怒火,「你何不闭上你的嘴立刻滚蛋,把你的废话留着应付那些吝嗇商人的讨价还价?」
「哎,别这样!」伊恩灰溜溜地闪过亚兰丢过来的笔记本,「我正要这么做了!」他说着就狼狈地向后跑去。
赶走伊恩后,亚兰在兰斯身旁坐下。
「别在意伊恩的话,他讲话总是不经大脑。」
兰斯静默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当然,莫德他已经很久没提到纳里了,以前可是开口闭口都是他……」亚兰叹了一口气:「纳里他……我说的是莫德的弟弟。他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只见过他几次,但我知道莫德一直很疼爱他,每次放完假回学校时都会跟我讲他弟弟的事情。」
「……那是场意外。」亚兰抬头看着天空,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们有个作业,要通过某个地下城。进入那空间须要复杂的仪式和魔法,理论上,须要施法者给予通行资格才能通过──但莫德的弟弟不知怎地也出现在地城里,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也许刚好空间出现裂隙,也可能仪式出了差错……现阶段来说,人间和地城的传送法术本来就不是很稳定。」
亚兰静默了一会后继续说:「再低等的魔物也知道要攻击最容易解决的猎物,莫德为了保护他,施法烧死了大部分的魔物,纳里却在那场战斗中去世了。这完全不是他的错,他尽了全力,攻击魔法和保护法术都毫无缺失,但他……纳里原本就很虚弱,又遭受魔物的攻击和瘴气的影响……」
亚兰停了下来,露出忧伤的表情。
「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从那次以后,莫德就再也使不出完美的攻击魔法了。」
他看向远方。莫德和伊恩比手划脚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样子似乎在斗嘴,那情景和十年前几乎没有改变。
「我很担心他。越生死交关的场合,他越放不出魔法──莫德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平常他经再怎么大条,专心起来时也比谁都还进入状况。」亚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不负责任地猜测,莫德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自身的安危……自从纳里去世之后,他就变得有些自暴自弃。」
他转向兰斯,「既然你们一起旅行......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看着莫德一点。」
「我会的。」兰斯轻声回答。
他露出忧鬱的表情。莫德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而自己却完全没发现。
这种情绪……是自责吗?如果他平常多些观察的话,也许就可以发现莫德面对危险时那冷静太过异常──似乎只有在别人被牵连时他才会真正的害怕,不是吗?他后悔自己曾经抱怨过莫德,明明不了解他的过去,那些不经意的言语是不是刺伤了他呢?
那个总是心不在焉的法师……他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显得那么纯真而轻松,他完全不敢想像他伤心时是什么模样。
如果是现在,他的眼泪一定会让他心碎。
那天晚上,莫德做了一个梦。
敌人并不多,他小心翼翼的从角落施放催眠术──附近的魔族一个个倒下,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出口不远了,很快的他就可以通过这个试炼,莫德不禁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什么拉住他的衣袖,他低头一看,是个妖魔的小孩!不知怎的法术没有波及到它,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他看,里面没有敌意,只有小孩子特有的好。
莫德原本紧绷的经逐渐放松下来,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样的话,就悄悄的通过吧?他低声念诵催眠术的咒语。
孩子的身体瞬间被撕裂。
长袍被鲜血染红。莫德茫然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尸体。孩子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死来了。手执法杖、银发银眼的死,冷酷地看着这一切。
莫德颤抖着,妖魔的模样改变了,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那张自己熟悉的童稚脸孔──
「莫德……莫德……!」有谁在呼唤着他。
莫德睁开眼睛,原先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兰斯关怀的红色眼瞳。
「你在梦囈……很痛苦的样子,做恶梦了吗?」
莫德举起手遮住眼睛,看到兰斯的脸让他莫名的想哭。
「稍微……梦到了以前的事。」他悄声说。
兰斯没有漏看从莫德眼角滑落的眼泪,他的心脏一瞬间揪了起来。
「是吗。」他轻轻抚摸莫德的头发,「很痛苦吧,真可怜……」
「我离开的时候,伊恩都不正眼看我。」莫德坐起来,没头没尾地说道:「他心虚的时候,眼都会飘来飘去──他是不是告诉你了?」他哽咽了起来,「我弟弟……」
「嗯。」兰斯轻拍莫德的背脊帮他顺气。
「他……是怎么说的?」
「不是你的错。你的朋友说那是场意外,你不需要如此自责。」
「……」
莫德痛苦地闭上眼睛,将身体蜷缩起来。他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时候,我放了光明系法术攻击魔族,施了防御术保护我弟弟。」他悄声说:「我怎么就忘了呢……?白魔法对魔族有效,而我们学的防御法术……向来都用在保护人类。」
像是使尽全身的力气一般,莫德吐出了隐瞒多年的真相。
「我的弟弟,有一半魔族血统。」
一开始,可能只是想见哥哥一面,因为身上那一半属于魔族的血以及其中蕴含的魔力,才误打误撞闯入那座地城;而如果自己当时多想一秒鐘,也许就能阻止悲剧发生──一直以来,莫德都把纳里当成一般人一样对待,自己大概也忘记了弟弟的血统。
他不告而别的父亲在母亲死后某天悄悄回到家里,留下了他襁褓中的弟弟以及一封请託的信件。对于背叛了母亲,爱上了魔族女性的父亲,他只觉得气愤;但他是真的感谢他父亲,对于他带来了纳里这件事。
他可爱的弟弟很怕寂寞,总喜欢跟在他后头跑──在自己必须离家上学时,却一反常态地乖巧,但莫德知道自己不在时他一定会偷偷地哭泣。
而自己却杀死了他。
「每次我看到那些魔族……我就想到我弟弟。虽然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他们某一部份是一样的…….这是报应……我过去杀了多少魔族,就像杀了多少个他……」
莫德痛苦地遮住脸,他的身体轻轻颤抖。
兰斯欲言又止。他感到喉咙乾涩,自己从来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莫德悲伤的样子让他感到心脏所在的地方不住地发酸发疼,也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认识了自己不曾体会到的各种情绪──他确实变软弱了,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抽身离去,但兰斯却放任自己沉沦。
他确实放不下这个人,但兰斯知道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正实实在在的活着。
他想让莫德止住悲伤,想将那个人放进心底,想保有那些柔软的情绪,想像人类那样……软弱地活下去。
兰斯轻轻抱住莫德,让莫德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任何防备,暴露出自己脆弱的咽喉和胸腹。
莫德紧紧抓住兰斯的衣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哭了很久很久,好像把积了五年的份全部哭出来一样,沾湿了兰斯的衣襟,最后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一夜无梦,早晨很快地来临,阳光穿透帐篷投射进来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
兰斯正微笑地望着他。
「早安。」他说,指尖轻轻掠过莫德仍然发红的眼睛,「都肿起来了……」他怜惜地望着他。
莫德揉揉眼睛,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这样睡着了?我一定是太累了……」
他努力不去回想昨天晚上的事──那太丢脸了,自己不知道哭了多久!
莫德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舒缓因坚硬的地铺引起的痠痛,「来吧,兰斯!我们快到目的地了──而且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水有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