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人最重然诺,答应过的事情,当然要用生命来保护。
可是……
就在支撑不住,向前跪倒的时候,坤明宫朱红色的大门轰然打开,威严淡漠的声音响起:「全部给我住手。」
声音不大,却精准的鑽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下一秒,缓步踏进坤明宫的足履,是金黄色,象徵皇族的顏色。
「六王!」
「六王!」
「是六王!」
「六王爷!」
孤身前来的六王爷,有着一双琥珀色如同琉璃的晶莹眼眸。
看见满地鲜血、尸体狼藉,六王爷没有皱一皱眉头,甚至那张年轻静定的脸庞上,一点点多馀的震惊都没有。
尊贵端正的脸抬起来,远远望向站在远处的皇太后,优雅完美地行了一个礼:「儿臣怀玉见过母后。母后凤体金安。」
他的每个发音咬字,每个抑扬顿挫,都控制在刚刚好的矜持优雅,行完礼站起来,比常人浅上许多的褐色长发轻轻垂落在他那张高贵的脸孔旁边,微微飞扬起来。
「六王来这里做什么?」
萧太后心下不悦,声音还是维持着尊严:「萧珩对本宫忤逆,本宫下令就地杀死萧珩,等萧珩死了,六王要说什么,再和本宫慢慢说。」
说完一个眼色,常公公正要下令,六王爷徐缓的声音悠悠响起:「慢。」
禁卫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好不尷尬。
六王爷慢慢的走到了萧珩的身边,乾脆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谅太后再怎么下旨,禁卫军还没有那个胆子连他六王也乱箭射死了。
「六王这是和本宫做对么?」
按理这里是坤明宫,坤明宫里,太后懿旨最大,何况此时太后要斩的不是皇上哪一个宠妃,而是太后自己族里的后辈,更加没有人会说什么。
换了哪一个王爷来,都是白费唇舌。但这来的可是六王爷。六王爷不但是萧太后的亲子,还是当今圣上最宠溺的弟弟,说什么也要看着他脸面行事的。
「儿臣不敢违背母后。」
六王爷态度不卑不亢,冷静淡漠。
「可儿臣奉了皇兄的密旨,前来向母后商讨萧珩这一命。」
既是奉了永瑜帝怀瑾的密旨,那么师出有名,合情合理,六王爷那当然是马到成功。就算萧太后是皇太后之尊,面对皇上的圣旨,也不能当面违逆。
「皇兄向母后求萧珩这一命,不知母后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能从萧太后坤明宫里求出萧珩这一命的,大概是非六王爷不可。
即使奉了永瑜帝怀瑾的密旨,但是换了其他人,谁有那个威风可以镇住已经放起箭来的禁卫军?谁有那个威风可以和皇太后分庭抗礼?
就算不说这威风,六王爷怀玉是萧太后的亲生儿子,再怎么狠毒,也总不成要弓箭手将他两个一块儿杀了。
而这个在宫里横着走,在宫外躺着走的六王爷,便是柳秋色门中那个好彪悍的大师兄。
当时他接到梅若兰的消息,赶到玄仙教总坛救人的时候,门一开看两个几无气息的死人串在了一把剑上,血流了满地,那景象,还真不是一般人承受的了的。
两个人,一个是他门中的师弟,一个是他打小认识的表兄,总不成见死不救,何况这一来就是要把人给从鬼门关拖回来的。
问题就在于这两个人他都不算陌生,既然清楚柳秋色那一副正义凛然、如仙似的出尘清冷,又清楚萧珩这人打小给萧太后弄成了一个没有情感的活死人,这两个人,靠这么近的距离串在了柳秋色那把剑上,六王爷可不是蠢包,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尤其是这一正一邪,一仙一魔,又恰恰都是实心眼死脑筋的冤家,很容易就搞成了这般生死相见的景况。
所以那两个人,是一个都不能让他死。
既是大师兄,又是六王爷的怀玉医术好精湛,死活硬是把早就踏上奈何桥的两个人拉回了阳世,六王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暗评估,看这个样子,恐怕小俩口情正密,意正浓,那柳二公子想不开,不愿自己一股子正义居然栽到了这满江湖喊杀喊打的大魔头手上,又不愿意像从前一样喊追喊打非置萧珩死命不罢休,所以柳二公子脑筋一转,牙根一咬,乾乾净净来个一剑两命。
既然事情看起来是这样,那万一柳秋色醒来了,发现萧珩还没死,那失落感有多大啊!基于防范柳秋色情绪大起大落影响伤势,六王爷在两人都还在昏迷当中,但伤势已经脱离险境的时候,悄悄派人把萧珩给送回了上京,没有让宫里的人知道,自然也没有让萧太后知道。
开什么玩笑,要是萧太后知道了自己费尽心机养出来的杀手棋子,居然被江湖上一个柳二公子迷住了心,还弄到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境地,萧太后一怒之下,不把两个人都杀掉了才怪。
没有让萧太后知道,却让上京宫里的七步死知道了。七步死是六王爷的师弟,在上京宫里也是了不起的角色,虽然没有跟师门里学习任何武功,但谈论到毒人救人,七步死的实力,也要教人叹为观止。
有了七步死的照料,萧珩才能从那致命剑伤里慢慢康復,也是花了半年六个月,才重现江南武林。
「惹怒了母后,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六王的仪清宫里,六王爷小心翼翼的从萧珩的肩上拔出羽箭。
萧珩脸上没有出现痛楚的情。
「六王真的奉了圣上的密旨?」
「是。」
六王平静优雅,端秀的眼瞳里面没有一丝波澜:「皇兄要我来讨你这一命,你真以为凭你可以闯出这禁宫?」
「可以。」萧珩身上满是血跡,不过大多不是他的。倘若六王没来,他拼命一搏,当可以闯出坤明宫,虽然身受重伤,但毕竟活着出来。
「皇兄就料到了你必定要血洗坤明宫,一听见你入宫的消息就赶着要我来阻止,没想还是晚了一步。」
「六王不是一向在丽京,怎地这时候回到了宫内?」萧珩心思縝密,一看就觉得六王出现在宫里实在不是常态。
仪清宫虽然是划给了六王,但其实六王更常在行宫居住,更甚者连行宫都不住,一个消失消失了三年五年,很是任性,要说回来宫里,若非永瑜帝怀瑾急召,那实在是决无可能。
「这样也被你瞧了出来。」
六王优雅笑笑,取过旁边的金创药给萧珩敷上伤口。
「江湖上近来风声不断,草木皆兵,我丽京重阳楼岂能独立于风波之外,自然是被捲入了其中。」
他不欲多谈,萧珩也不想多问,站起身来,便说道:「我要见圣上一面。」
「皇兄忙着呢。」
六王收拾好了药品,交给等候在外头的宫女,回身进来:「燕王那老儿不是好对付的,他可精明得很,别看他在江南富贵地温柔乡里享受得很,还是没有忘记早年驰骋沙场的敏感,上京这头稍有风吹草动,他立时便要察觉的。母后派人拿下了奉剑门,只怕前脚刚进奉剑门,后脚还没有踏实,燕王府那头便知道了。」
「燕王知道了?」
萧珩心下突地一跳,事情正在往最糟的方向走。
「你要帮秋色请命,那是没有必要了。燕王既已察觉我们的动作,定然要先下手为强,失却了先机,天雋太子秋如意这步棋便不能走。燕王心思细密,凡事谋定而后动,这般惊吓了他,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恐怕这猛虎要立即发威,好处是他仓促行动,事情没有全盘规划,必然有漏洞、有破绽,这样一来,皇兄对付他,可就容易一点。」
「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萧珩沉声问道。
「惊醒了他,可不是惊醒没有用的小猫。」
「这点皇兄很清楚。既然燕王察觉了太后佈下的天罗地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燕王手上还有剩下一些军队调动权,在兵部的势力又盘根错节,自然会发动他所有的资源来一次大反扑。」
「兵部尚书、左右侍郎、元将军、曲江都护,还有许多外地的节度使都是他们的人,这一反扑,圣上的位置坐不坐得稳?」
「这一些人大多是墙头草型的人物,里面厉害的也就那么几个,倘若我们早一步端掉了燕王府,多半他们是不会有什么足以撼动禁宫的动作。我们要抢的就是先机,只要动手在先,燕王来不及组织势力,孤掌难鸣,那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六王温雅的笑很凛冽,好像有什么霜雪,覆盖在他那张温和优雅的脸孔上面。
「但这些事情,由皇兄操心就够了,你还是快回璇京去,看看你心头上那个宝贝吧。珩兄,燕王这一动作,我担心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