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近来一直让宋弈瑾困扰。
每天放学都去李玉珠家楼下溜达几圈却从没见到过人,再听到新消息时又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他等来的却是李玉珠学生档案上的状态从休学变成了转学。
很不妙。
以前觉得李玉珠没有手机是件再方便不过的事儿,现在却因为这个整天烦闷不安。
在干嘛?去了哪?为什么不回家?休学又要转学,是在躲着我吗?是因为害怕……所以要从我身边逃走吗?
没关系……没关系。
困境即是机遇。他有的是耐心。反正转学手续一定得到校办理。
宋弈瑾把椅子放平向后倒去。挑高的天花板上明灭着从纱窗中透进来的光影,一闪一闪的,宋弈瑾沉默着把纠缠在一起的逻辑链整理。
李玉珠的转学申请约在了两周后的周一。在期末考以前,学生们最忙,老师们最闲的时候。
学校推崇自主学习,于是考前的这一个星期,学生们都在自习,只有轮班巡查的老师偶尔会在走廊上视察纪律,也许是都想过一个舒坦的寒假,大家都在认真学习。因此这天楼道里很安静,不属于室内鞋的鞋跟叩,叩,声响也愈发清晰。
李玉珠没有来。
她母亲来了。
真想不到,竟然是监护人代办这套。
宋弈瑾按耐住烦躁,微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又扶着人坐下,煞有其事地给人沏茶。烫茶壶的时候他用余光观察李玉珠妈妈;还穿着办公的制服,应该是早退过来的,虽说表情有些拘谨,却又掩饰不住一丝兴奋与幸福。宋弈瑾递茶给她,说主任还在开会,需要再等一下,女人便露出了更自然的色,宋弈瑾回到办公桌上假装翻阅主任交给他的文书时,她拿出了手机在和谁视频通话。
宋弈瑾屏住了呼吸。
“宝宝,在干嘛?见到姐姐了吗?”
她声音不大,还带了耳机。但作为唯一的声源,在这办公室里听得还算是清晰。
“妈妈到学校啦……不用担心。和姐姐先去逛逛街吧。啊……哥哥准备下课了吗?别等他了,……不用管他,你们逛你们的就好了。”
“嗯……嗯……好……好,你们决定吧。和姐姐玩得开心点,妈妈办完事就去找你们啦。等下吃饭就去敏敏上次推荐的那家怎么样?哎呀,妈妈想吃嘛,怎么,我辛苦工作了一天还不能吃点好的奖励自己了?”
“是是是……半天,工作半天也很辛苦的好吧,上班就是很累的。你以后上班就知道了!……哎呦,吃一顿又不会胖……再说了,你哪里胖呀?……你看,敏敏姐姐不也这么说吗!没事,我们玉珠一点儿也不胖,吃饱饱了才能睡得香,医生不是这样跟你说了吗……”
主任推门进来。
“哎呀不和你讲了,主任回来了,嗯嗯……知道啦,一会见。”她放下手机,起身和主任握手,“您好您好,是刘主任吧。”
“哦哦您好,不好意思啊玉珠妈妈,刚刚开会……你也知道,准备放假了,好多事要处理,教职工都挺忙的。”主任讪笑,从堆起的横肉中冲宋弈瑾使了个眼色。
老奸巨猾的骗子。忙什么呢。忙着和秘书打情骂俏吧。
宋弈瑾对两人笑笑,收好资料从办公室出来,轻轻把门带上。
他朝楼梯口转角一望,便望见娉娉婷婷的身影在卫生间镜子前补妆。他嗤笑一声,目光微凉。
这群人真是好笑。
学期结束后,宋弈瑾和主任在饭局上再次见面了。
刘主任上前和父亲寒暄,又殷勤地向父亲夸赞了宋弈瑾在校的优异表现,狗腿的样子和那天在李玉珠妈妈面前可谓是判若两人。
“……是吧弈瑾?”他越过父亲攀住宋弈瑾的肩膀,脸肉因为夸张的笑容抖得狂妄。
生活过得真滋润呐。宋弈瑾冷眼端详了一会儿那只手,这才微笑着面向刘主任,“是吧。”
“哎,在爸爸还面前不好意思了呢……”刘主任锤了锤他的肩,笑得更夸张了,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要强行掩饰一览无余的尴尬。
父亲瞥了他一眼,终于握上了刘主任的手,“弈瑾有劳你们关照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们学校有弈瑾这样的孩子才是荣光啊。李会长,虎父无犬子呀……”
刘主任开始了下一轮的恭维,不知道又为了什么目的。宋弈瑾已经无心再听;他淡淡地把视线移开,环顾了一圈会场又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反正都一样……无论是刘主任还是李主任,金主任还是姜主任,千万个主任要说的话都一样,虚伪,势利……这群自诩精英的贱人们真是恶心得不得了。
宋弈瑾知道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他坐上回家的车时就一脸疲态,眉头皱得像夜的幽深都紧缩进五官。宋弈瑾不再去看他,转头望着车窗外。
父子俩一路无言。
半年没回本家,这里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冷清。虽然搬出去以前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宋弈瑾却对这个家一点儿也不感觉亲切。
对父亲也是。
宋弈瑾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后一如既往地难以入眠。那天从玉珠家回来就这样了,无论是玉珠,还是玉珠身边的一切,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宋弈瑾不再熟悉的样子,渐渐要脱离他的控制。
要休息。要好好休息才能有精处理好这些事情。
宋弈瑾这样劝诫自己。
深呼吸,数星星,听鲸鱼低鸣,直到眼睛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视线就像往常在白天那般清晰,宋弈瑾还是没能睡着。
于是他推开门,走到露台上,让冷冽的风灌进屋里。
夜空挂着薄薄的云。半山腰的空气确实比城市里的更新鲜,风也更刺骨,宋弈瑾不顾鼻子被吹得发红,目光直直地眺望远处点缀在云缝里的几颗星。
说紧密却又疏离,说疏离却又紧密。
宋弈瑾长久地凝视着那里。直到眼睛被风吹得生疼才低下头眯眼休息。
父亲正坐在花园里。背对着宋弈瑾,手上握着瓶什么东西。
宋弈瑾不用看清都能知道。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寒风把花园里没剩多少树叶的树吹得摇摆不停,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宋弈瑾用阴毒的眼背刺父亲。
没用的东西……
宋弈瑾冷着脸又瞪了他一眼,毫无留恋地回了房间。他把落地窗剧烈地关上,发出了夜里最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