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落下,雨水被大楼刺眼的白织灯照亮,像万千银针从天而降,要把有情人的心刺伤。
李玉珠全身湿着,毫无雨具遮挡。
宋弈瑾四处张望。
在李玉珠企图抬脚往阴暗处躲藏的那个瞬间,宋弈瑾的眼睛透过银针雨帘与她对望,他漆黑的眼睛,一如昏暗的夜晚那般冰凉,却在对视的刹那划出闪光;玉珠的太阳,正在穿过雨水把她照亮。
“玉珠,玉珠。”宋弈瑾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不顾滚烫的寒凉,将失温的人儿拥进怀抱,那样紧密,让李玉珠的眼泪都流进他心窝里。
高档的小区,漂亮的大房子,能望见繁华街市的诺大落地窗。
李玉珠还缩在宋弈瑾怀里啜泣,两人身上的水珠都滴进客厅厚实的羊毛地毯里,只凭窗外溜进来的灯光就能看见他们脚下氤氲开来的大片水渍,把本就灰扑扑的地毯颜色染得更深了。
宋弈瑾拥着李玉珠,一边拨弄着她沾在脸上的湿发,一边在她微凉的额头留下轻轻的吻;渐渐李玉珠的抽泣也平息,只剩下偶尔吸鼻子的声响。
“玉珠……我去给你放水,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宋弈瑾用鼻尖蹭了蹭她发顶,“我们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就会做一个幸福的梦……能忘掉所有不高兴的梦……”
李玉珠抱他更紧,一刻也不肯让他离开。
宋弈瑾看着她埋在自己胸口的小小脑袋,无奈地笑了。他捏捏女孩儿柔软和耳廓,也把人搂得更紧,“别怕,玉珠,别怕,我不是在这里嘛……我哪都不去。”
最后他们以一种极其怪异又极其亲密的姿态移动到浴室里。
李玉珠把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睁得很圆,楚楚可怜的,看得宋弈瑾心发软,又背过身站在浴缸边上陪她泡澡。
泡澡时升起的雾气,一丝一点地笼罩住宋弈瑾的背影;被雨水浸湿的衬衫,贴在少年的背上,把那人宽阔的肩膀,精瘦的腰肢,都勾勒得一览无余。明明这个空间里只有李玉珠是赤裸着,她却觉得宋弈瑾也是赤裸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视线当中,时不时低头,时不时又把脚踝扭扭,却从不回头,任热气把他后颈蒸红。浴室里听不清窗外的雨,只有浴缸流动的水淌得肆意;两具赤裸的身体,在雾气盈溢的浴室里包裹着两颗赤裸的心。
李玉珠安静地泡好澡,安静地擦干身子换上宽大的衬衫,安静地从背后环住宋弈瑾的腰,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儿吓了一大跳。
“玉珠!……我身上很湿,先不要抱!……”宋弈瑾赶忙拉开她的手臂。
那人意外地很安静,沉默地松开了手,又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待宋弈瑾转过身,又抬着湿润的圆眼睛看他。宋弈瑾用指腹摸了摸她眼下的一圈泛红,轻声安慰道,“我很快就洗好……在外面等等我吧?等地毯上的水都干了……不,等到地毯上水的颜色淡了我就洗好了,好吗?”
他的尾音落在两人分开的手指间,李玉珠在门被关上前还在往前探着,却只抓住一阵被门带上的风。
她沉默着,失落地收回手,靠着浴室的门坐下来,把腿折起,收进自己的臂弯。
弈瑾。
李玉珠默念他的名字。
在补习班和弈瑾等雨的那个女孩,是隔壁班的班长,长发飘飘,白白净净,虽然整天冷着一张脸,人气却还是很高。李玉珠的后桌就喜欢她,听说被告白也只是温柔拒绝,说自己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李玉珠也算是认识她;被反锁在卫生间那天就是她路过,好心地把哭得满面狼藉的李玉珠从那儿救出。
这样温柔的人,和宋弈瑾站在一起才是真的般配啊。
李玉珠这样想着,又暗自心酸起来。凌厉的闪电划破黑夜,把她的脸照得惨白。李玉珠着魔似的走到落地窗前,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高楼层看雷电是这样的感觉;雷声像水弹爆裂一般炸开,闪电就在她眼前,让窗上的雨点都流在她的脸上。
为什么爱我?弈瑾,为什么不爱这么好的女孩来爱我?
她望向远处低矮的老居民区,哥哥的方向,妈妈的方向,家的方向,被雨模糊着,李玉珠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星点亮光隐匿在一片阴影里。
为什么爱我?弈瑾,为什么不爱这么好的女孩来爱我?
那个女孩儿,除了温柔漂亮,更常被人议论的是她优渥的家境。独生女,家住富人区,从小就世界旅行,乐器也学得几样精;李玉珠在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她的父母,大方得体,妈妈端庄高挑,爸爸也气质儒雅,却都在女儿露出娇嗔的表情时笑弯了眼,不顾皱纹爬上保养妥帖的脸。
李玉珠羡慕又不解。
妈妈从没用过这样的眼看她。也许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婴幼儿的时候有吧,却是她没有记忆的时候的事儿了。可妈妈不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哥哥考第一的时候,哥哥帮忙做家务的时候,哥哥把打工赚来的钱拿来补贴家用的时候,……甚至哥哥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安静吃饭的时候,妈妈都会用这种充满爱意的眼看他,而这张慈爱的脸在面对李玉珠的时候就会立刻变了色;妈妈的嘴角会变得刻板又僵硬,像是笑容从未出现过。
但是没关系,妈妈爱哥哥,哥哥爱我就好。李玉珠抱着这样的念头在妈妈的偏心中苟延残喘地生活着。
可李珉勋谈恋爱了。
他会爱别的女孩,不会再爱我了。
李玉珠长久坚持的信念在不切实际的约定破灭下露出了早就存在的裂缝。
弈瑾,弈瑾,我只有你了。
她想起那个女孩的善良,又想起那个女孩看宋弈瑾的眼睛,采奕奕,亮晶晶,可她无法忍受那爱慕的情,哪怕要辜负这女孩曾经对自己的善意,李玉珠也无法容忍她用这目光看她唯一的爱人。
客厅几乎听不见浴室的水声,可李玉珠望向那里,仿佛透过长虹玻璃,她能听见水声淅淅,能看见水流是如何滑过宋弈瑾的身体,水蒸气又是如何把他白皙的皮肤烘得红润色情。
白皙。
李玉珠的肤色虽一点儿也算不上白皙,却分外让宋弈瑾着迷。欢爱之余,宋弈瑾总一寸一寸地亲吻她的身体,呼出的气息吐在皮肤上,让那些裸露的肌肤敏感地染上红晕。李玉珠羞得要躲进他怀里,却又被人捞出来细细摩挲,宋弈瑾偏要逗她,说些半真挚半调侃的下流话。
身体。李玉珠像被窗外的雷声吓到似的,猛地打了个惊颤。
她的身体,这具让宋弈瑾迷恋的身体,似乎是能把宋弈瑾的爱攥在手里的原因。
改短的裙长,散开的扣子,展露发育良好的身体,再奉献自己……被造谣也没关系,被孤立也没关系,只要宋弈瑾喜欢,只要能把这最后一个爱她的人留住,无论要做什么她都愿意。
宋弈瑾遵守约定,很快便洗漱完回到客厅。他刚走到茶几就被李玉珠扑进沙发里,松垮系上的浴袍也散落在地;窗外一道落雷霹雳,眼底被照亮的,是李玉珠红晕蔓延的脸颊,鼻子酸红着,嘴唇濡湿着一张一合,雨水似乎从她明亮又易碎的玻璃眼珠里流下。她说,
爱我,弈瑾,爱我。边说着边把自己的衣物褪去。
又一簇闪电滑过,照不透黑压压的云层,却把屋里两人战栗相拥的身躯照得发白发亮。
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