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坊火灾,实乃意外。
京兆尹,金吾卫左右将军,虽巡查不利,但救火有功,功过相抵,官复原职。
案子结了,谢承思也卸了职,不用再去点卯。
交封卷宗的那日,是谢承思在大理寺的最后一日。
回府路上,他忽然兴起,问降香:“你们当日是怎么点的火?”
降香老实答:“殿下查得没错,就是从灶膛里引的火。又把福全酒家里存着的酒全砸了,才让火烧起来的。着火的那家宅子,正是殿下选给太子殿下用一间。因着高郎君带了殿下的巧器,能看得很远,太子又担心被发现,我们当日便选了对面稍远的一家,用巧器查看福全酒家的动静。”
谢承思点点头:“做得不错,回去有赏。”
降香见他心情不错,憋不住心中藏了许久的问题:“殿下,奴婢尚有一事不明。”
“你问。”
“殿下为何不要我们灭口?让那福全酒家里的伙计,几乎全跑了出来。”
谢承思:“我且问你,这些日子里,我查案可顺利?”
降香不明所以,但还是规矩答:“顺利的。”
谢承思:“那不就得了。他们又不妨碍我,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伙计出来糊口谋生,也不容易。何必把人往死路上推?动不动就要人命?”
降香还是困惑:“可……若不斩草除根,总留了把柄在人手里。”
谢承思笑出了声:
“把柄?你怎么同高玄弼这酒蒙子,想到一处去了?倘若对方惹得起我,便是我像只泥鳅,滑不溜手,他们也能设套,凭空生造出千百个把柄。就像我对付太子一样。”
“倘若对方惹不起我,我就算满身的破绽,到处是把柄让他们拿,想以此来对付我,也无疑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福全酒家是驸马的产业。就算我把里头所有人都杀了,驸马能不知道是我干的?可我现在没杀人,他和姑母,不照样连个屁都不敢放。前些日子,还不识相地来给大理寺施压。非要我拿着证据,戳到兵部王尚书眼皮子底下,才想明白,是他们自己屁股里的屎兜不住了!——他们要是敢和我对峙,我就把他们私藏铁器的事情放出去,且看看兵部会如何想!”
“兵部里都是姑母的人,想要铁器,一句话的事。如何还要偷来私藏?是胃口太大,还是根本不信他们?私藏铁器,太子这么做也就罢了,毕竟他没铁器可用。姑母这么做,简直是脑子里灌满了黄汤,摇一摇还有漏的!”
“不过也是,若不是蠢钝如猪,也不用我把王尚书挑出来说了。”
讲到得意处,甚至不自觉用上了许多粗俗之语。
便是降香自小混迹于市井,有些话,光是听着也嫌鄙陋,说不出口。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
实在与他贵重的身份不相符。与他光艳照人的姿容,更不相衬。
“因此,所谓把柄,不过是发难的借口。”
“我做事喜欢扫尾,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喜好。若扫尾的代价太大,我也不会自讨苦吃的!”
“学会了吗?”
谢承思像是要一气说个爽,不仅说话时手舞足蹈,说到激动处,还伸出手指,狠狠地点了点降香的额头。
似乎是当夫子上了瘾。
*
其实,谢承思本意不想说这些。
他问降香火场情况,不过是兜圈子,为真正想说的事情,做一些微不足道的铺垫。
他想问降香,要不要跟了他。
他只有她一个女人。
而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
她跟了他,便是侍妾。王府里的人会叫她夫人,她自然要做夫人的事。
那便再也出不了门了。什么探查,放火,都与她无缘。
想也不会愿意。
他又想:
但像现在这般,无名无份,她就当真愿意吗?
毋庸置疑,她喜欢他,并且喜欢他很久了,他早就知道。
且不说她第一次自荐枕席的事情。
她镇日围着自己打转,还总求召幸。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
而她现在的样子,就是抱着这种喜欢,在囫囵过。
囫囵岂能长久?
可她就愿意囫囵过呢?
他便也随她囫囵过吧。
唉,真是琢磨不透。
天不怕地不怕的怀王,竟难得生出几分逃避的心思。
不过,她不找他要,应当对现状没什么不满的。
等她开口要了,他一定给!
他从不短缺她任何东西!
颓丧不过片刻,谢承思很快又说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