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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的客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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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了,”齐洛一听便急忙制止到,“陆教官已经帮我安排了宿舍,我今晚住在学校里就很好……”

“这个周末就是我的成人礼,”俊流忙不迭抓住他的手,以不容推辞的口气坚持着,“到时候你总要一大早来观礼的吧?住在我家里会更方便些。”

齐洛面露难色,只是吃一顿饭便已经受不了那碍手碍脚的格调,想象一下连续几天处于那上流的桎梏中,一定会让他经紧张。他已经习惯了与俊流独处时的不拘小节,可一但要与他那顶着尊贵光环的双亲碰面,态度还得慎重起来。

“当年要不是你急着去服役,夫人也提过一定要请你来家里做客呢,我想他们也都想再见见你。”骁易很快读懂了他的顾虑,宽慰地说,“请你不要把这想得过于复杂,只是个普通的家庭邀请他们孩子的朋友而已,至于安排的宿舍,我会让人打招呼取消掉的。”

在没有理由继续拒绝的情况下,齐洛在宴会厅一侧的衣帽间取了随身的行李,便同俊流坐进了同一辆车子,缓缓驶出了皇家军校。林荫路上抽象画般的黑影,顺着摩擦地面的车轮爬进车厢,混合挡风玻璃下的香水淡味,从最初朦胧的舒缓,到浓厚的催眠。刚刚上了平稳通畅的高速路不久,奔波了一整天的齐洛便撑不起了眼帘的重量,枕在俊流的肩膀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3

赶着去覆盖整个东大陆的春之气息,仿佛在古老的首都提前止住了脚步,路边两排的落叶树挺拔繁密的骨架上早染了新翠。当清薄的阳光洒到肩膀上时,义续刚刚从车子里下来,他拿着一个密封好的文件袋,在前广场中央的喷泉下驻足,隔了一道万年青的绿篱,就是花木扶疏的草坪,鲜少有人打扰的石子小路上,松鼠和雀鸟正在争食。

他深吸了口气,虽然皇家军校里的梅烈湖畔也有不输于这里的风光,但从日没川汲取来的水带着老房子基脚下青苔的味道,毕竟更有一种家乡的归属感。

义续故意绕过那条能够直达目的地的大路,踩上蜿蜒在草坪和树丛中的小径,即使路旁一只不怕人的麻雀也能让他快乐得哼起小曲来,这一路仿佛还没有尽兴,绿荫的尽头便出现了爬满藤蔓的石墙。

夏曦园仿佛是座时间的驿站,每一处风景都留着历史的印记。在新一任的国王迁都之前,它曾经是个小规模的行宫,修建在风景优美的城镇只用作皇族的避暑之地,而如今它已经是贺泽政治中心的心脏部分。

义续刚踏上主屋门前整洁的白石阶梯,进入到摆着水仙花的素雅前厅,正在门边擦拭着白色窗棱的一位老妇人便微笑着靠过来。

“彭丝,你身体还好吗?”义续一边问候着这位上了年纪的管家,一边将帽子和外套脱下挂到门边的衣帽架上,“年级不小了,这些活儿交给佣人做不行吗?”

“门厅可是这座房子的脸面,她们做事毛手毛脚,擦不干净!”说着她扶起挂在鼻尖的眼镜,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把,“托你的福,有那么多优秀的士兵驻守在前线,我这把老骨头吃得好又睡得香,才干得动活儿。”

和她打过招呼后,义续迈着匀速的步子踏进一楼明亮的日间会客厅,多时不曾拜访的疏离让他的眼光四处游走起来。添有新柴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绣毯,色彩虽已随时间暗淡,依旧能让人联想到它初期的光彩夺目。绣毯正中间的肖像便是他和义征,还有殊亚共同的父亲,有口皆碑的君主,被国民会誉为“先贤荣光”的上一任国王,他脸上的表情矜持却不傲慢,就像个充满威信的家长,而不是王权的符号。义续似乎能够理解,为何这是当初大哥从家里拿走的唯一一件纪念品。

但是,在这样一位光环笼罩的前辈之后为政,却是不太幸运的。

义续转身走向一旁被正红色天鹅绒窗帘遮掩了一半的落地窗,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转动玫瑰造型的门把,来到正对庭院的木制平台上。

“看你这么春风满面的样子,一定有什么好事了?”

义征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报纸,望着这个闯入宁静晨读中的不和谐音符,脸上映着微微摇曳的树影。

义续迫不及待地从握在手中的文件夹中抽出了一份信函放在面前的玻璃小圆桌上,这才在藤椅上坐下,“这是正式的和谈请求,上面有悖都军部的印章和安烈女王的亲笔签名,今天凌晨才到达国民会,我也是刚刚从伯恩那里拿到。”

“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会比你知道得晚一步?”义征并未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有所动容,只平淡地端起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口。

“刚听到消息时我还很怀疑,没想到她这么顽固不化的家伙,这次这么干脆!在悖都的征伐史上,这可是第一次主动求和啊。”不同于兄长所习惯的喜怒不形于色,义续的激动早就按捺不住了。十多年卓绝的苦战,终于见到敌方的示弱怎么不叫人痛快?“既然他们先提出和解,谈判的形式会对我们很有利。”

“还很难说,若占不了更大的便宜,她也肯定会咬住我们北部边境地区不松口。”义征说着扬了下手中的报纸,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比前几日轻松,“北部一带虽然人烟稀少,但土地下有丰富的资源,悖都这么多年的殖民地经验可不是白练的。在把他们彻底赶出东大陆之前,就这么与侵略者握手言和,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我们不能急,前线一个兵也不能减。悖都就像匹嘴馋的牲畜,让牲畜长记性是不能用纸笔的,若不用火药枪把它狠狠打痛,他下次一饿,就还惦记着你家里的肉呢。”

这个时候,玻璃门被推了开来,穿着米白色长裙的裕青探出身来,手里端着壶新鲜沸水,她未施粉黛,身上也还没来得及佩带一件饰物,像刚刚出水的白荷般素雅。

“一大早的,谈些轻松话题不好吗?”她将放有茶叶的杯子放在义续面前,看到他空空如也的两手,笑着说到,“明天就是俊流的成人礼,你不带礼物,怎么好意思来?”

“我一大早就朝这边赶,待会去城里买,也不知道送什么好。”

“现在首都的物资也匮乏,”义征说着起身,绅士地拉来身旁的一张椅子让夫人坐下,继续着他不苟言笑的说话风格,“烟和酒是平常时期价钱的三倍以上,书和金属制品也贵得离谱,别去浪费时间了。”

“俊流呢?还没起床?”全家一起喝的早茶惟独缺了小主人,义续随口问起,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另外一人的影子,“对了,齐洛前几天不是住到这里来了吗?你们这里很久没招待过留宿的客人了吧?”

“他们一大早就去城里玩了,顺便参加仪式的彩排,俊流可是明天的主角啊。”裕青说着在茶杯里加了些砂糖,用小勺子悠闲地搅动着,接着她脸上出现了玫瑰色的光彩,“说到齐洛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简直是我梦想中的儿子啊,有些羞涩但很有礼貌,说话也温温和和,感觉是很听话的类型,真想象不到还是个打仗的好手。”

“你这么见异思迁俊流会生气哦,他去皇家军校念书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跟了一路,哭着不让人家下车的?”

“那小子十二岁之前是可爱得不得了,谁见了都想拐走。现在到了叛逆期,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裕青摸着脸,悠悠地叹了口气,故意偏过头看了一眼义征,“性格别扭得不知道越来越像谁,大概在学校里也没人喜欢吧,所以他以前从没带朋友回家过,连生日也不请同学来玩,真是孤僻的孩子啊。”

“大哥,你呢?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他的吗?”

“三年前在医院里见过,但他那时全身包得左一层右一层,根本没个人样。”他不动声色地保留着意见,望着弟弟饶有兴趣的眼睛,慢慢说,“我的卧室和书房离他们都很远,只在吃饭的时候碰过面,也来不及多说话。不过我一看到他俩,就想起你把隆非带到我们家里来时的样子。”

义续脸上的笑没能完全展开,两人沉默了下去,安静半晌后,响起义征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这个地方看起来显赫,实际上也没什么人气,偶尔来一个人,老久都忘不掉。”

气氛顿时有些沉重。义续提高音调,特意把他的注意力从那盘旋不去的沉郁中吸引过来,“安心吧,那孩子比隆非可爱多了,俊流交朋友的眼光可比我们好啊。”

“这点我是深信不疑的,”义征在微热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坦然地回答,“连作为父亲的我都没能尽到的力,他却尽到了。能得到一个这样的朋友,是俊流的大幸,希望他有能力去好好珍惜,不要像我一样。”

义续这才完全说不下去了。用求助般的眼看向裕青,哪知对方立刻做了一个鬼脸,爱莫能助地吐了吐舌头。

“无论接什么话题都能冷场可是你哥的拿手好戏。我怎么嫁了一个这么无趣的男人啊。”

他想起裕青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的所发的牢骚,又有点想笑。

好在义征也不在乎冷场,说完便将头靠在了椅背上,似乎是想在长时间的阅读过后休息片刻。三人便都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品着茶,将视线投向满是春色的庭院,享受着难得的闲暇。一阵清爽的风路过,木质露台上的光影忽然分明了,像是天上的居民打开了客厅的主灯,耀目的光彩恩惠于仍然在世间匍匐摸索的他们。

如果说子民是上帝的羔羊,挥舞指引之鞭的牧羊人已经等同于半的地位,但作为陪伴在这位国王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义续深深地知道兄长是一介凡人,也曾被命运捉弄得狼狈不堪。正因如此他才敬佩对方,尽管在很多事情上他们意见不合。

在俊流重新回到贺泽的时候,义征亲自去了机场迎接,他给了历经磨难的儿子一个拥抱,但自始至终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和安抚。

“你知道吗?有好多次我都在想,我为什么要管这些人的死活?我只不过是这个国家的临时家长而已,他们是怎样的人我都不认识,即便这些陌生人再死成千上万,我都不会有感觉。但俊流是我的儿子,失去他我会痛不欲生。甚至……即便这个国家沦陷了又怎样?也许被殖民的生活是有一些艰难,但是也不会比继续战争更难。”

这是在宣布王子死讯的电视直播之后,义征在深夜的电话里对义续所说的话,说完之后电话就挂断了。义续知道那是兄长情绪崩溃的一刻,他没有对枕边的妻子诉说,甚至没有选择当面与他谈心的方式,而是隔着遥远的电波发出了一点转瞬即逝的心声。

不管是与达鲁非结盟,做主将妹妹殊亚远嫁,还是亲口宣布儿子的死讯,这个男人每一次都做了和自己的感情相违背的决定,他知道这有多难,但义征既没有逃避也没有彷徨,只是一边贯彻着做决定的义务,一边默默走下去。

哥哥在家族的众多成员中不算最聪明和最有能力的,但他是当之无愧的国王,义续想着。只懂得自我奉献的英雄式人物虽然可爱,却还不足以领导他们赢得胜利,只有能够冷静地权衡利弊,并敢于背负罪孽的人,才担当得起王的责任。

只可惜,那些因此被深深伤害的,本是他最亲近的人,会不会一生都没有办法原谅他了呢?义续又一次想到了隆非,这让他的心又揪紧起来,那个男人到底至死都没能再见义征一面,这么多年的隔阂里,他是否有过对他的一点理解和释然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知还会像乌云般笼罩他的心多久。他不禁扬起一丝苦涩的笑,看着义征那没有动容的侧脸,在晨光的照耀下蒙上温暖的浅金色,像一尊静止的石膏像。他这才想起来,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过兄长发自内心的笑了,那样一种表情,仿佛从他的人格里被永远剔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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