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往头顶抬了下眼,但只能看见?燕羽的一截黑发?,听他声音仍是淡淡的,说:“奚音附给的奖学?金是帝音附的三倍。我爸爸就选了奚音附,我妈妈也说,离家?近好?。帝洲在北方,太远了,不能经常去看我。”
黎里沉默,莫名有丝伤感,又问:“你?转来江艺,该不是因为学?校给了你?家?一大笔钱?”
他在流水下解着她的头发?:“不是因为这个。但,给了钱。”
“我要是你?,转去别?地也不会转回来。奚市那么好?,江州,呵,破烂地方;烂地方就这样,见?不得人好?。你?烂,就踩塌你?;你?好?,又拖拽你?。”
燕羽说:“你?以为的好?地方,有看不见?的烂处。”
她的头发?丝丝滑滑,缠在他手中,他瞥一眼她的额头和鼻梁,低眸也低声,“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挺好??”黎里哼笑一声,“挺好?你?怎么不初一就来江艺上学??那我们估计认识快六年了。”
燕羽微晃了下,在想那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当初没去奚市,和她已经认识六年了。可能没现在这么顶级,但应该也挺厉害,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很快,他把她头发?冲干净了,只剩额头和鬓角的点?点?泡沫。他稍稍倾身,怕水冲进她耳朵跟眼睛里,很小心地就着水,轻抚她的发?际与鬓角,随而又缓缓从她的耳朵后根处摸过?。
黎里霎时心颤,只觉他手指轻柔得厉害,混着潺潺温水,拨弹进了她心尖。她感知到他俯着身子,离她很近,他的呼吸也靠了过?来,轻落在她鬓角。她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一眼,却只看见?他乌黑的碎发?跟一角光洁的额头。
洗完了。
他停了水,拿毛巾把她头发?拧一下,裹好?。黎里坐起身时,燕羽已将卷起的衣袖拉下来,走去一把理发?椅边,从架上拿了吹风机,接上插头。
黎里坐进椅子里。燕羽打开吹风机,机器轰轰作响,灼热的风涌到她头上。她看见?镜子里,燕羽瘦瘦高高的,黑色毛衣衬得他的脸和手格外?白净,在夜里竟透出一丝寂寥。
此刻,他很认真对待着她的头发?,一手晃动吹风机,一手细心拨弄,人时不时来回移动,脊背的姿态倒不像平时那么板直。
一阵阵热风涌进黎里的脖子,吹得面颊逐渐发?红发?烫。她模糊地想,他似乎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
还看着,燕羽忽无意看向镜中的她,正巧撞上她眼。彼此的目光在夜里都幽幽静静的。他低下眸去,手上却乱了,热风倏然吹到黎里耳朵里,痒得她猛缩脖子。
“不好?意思。”他低声说。
“你?会吹造型吗?”
“不会。”
“我猜也不会。”
吹完头发?,黎里拿梳子对镜梳头;燕羽在一旁卷起吹风机线,又把那几条毛巾归置好?。
卷帘门外?有年轻人们唱着歌经过?,还有人叫喊着新年快乐。
两人听了,同?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
黎里正翘着二郎腿,歪着头梳理发?尾,眼风扫向镜子里的黑衣少年,说了句:“燕羽,新年快乐。”
燕羽刚把毛巾丢进筐子,扭头看向镜中,回:“新年快乐。”
镜中女?孩盯着他看。
燕羽于是说:“黎里,新年快乐。”
她这才移开目光,轻盈地将长发?甩了甩。刚洗完,头发?异常蓬松,衬得她的脸巴掌大小,纤秀而美好?。她满意了,起身,梳子放在台子上,朝燕羽走过?来。
她站到他面前,目光先是落在他肩上,那黑色毛衣看上去质地很柔软;随后才扬起下巴,看向他的眼睛:“以后,不准给别?的女?生洗头。”
燕羽“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犹豫。
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离的事,他都能坦然接受;不管她提什么无理的要求,他都能无条件满足。
许是这个答案来得太轻松,黎里加了句:“记住了。不然对你?不客气。”
说完要走,
燕羽问:“怎么不客气?”
黎里轻“嘶”一声,忽就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燕羽极轻地往后避了一点?,但没躲。她仰着头,离他很近;近到燕羽能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近到他能从她黑葡萄般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近到他能看清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肌肤清晰而细腻,嘴唇粉红而湿润。
燕羽只跟她对峙不到三秒,就移开眼,人也移开,去拿自己的衣服,说:“回去吧。”
黎里也穿上羽绒服,心想这屋里真是燥热。
燕羽提起卷帘门,等黎里走出去后,关了灯和玻璃门,又将卷帘门拉下来,一脚踩到底。
外?头涌起了冷风,吹散了黎里脸颊上的余热,身上的暖意也一下子没了。
理发?店刚好?在两个路灯中段,门口光线昏暗。
黎里低头看着蹲在地上锁门的燕羽,他一身的黑,沉静而寂凉,像是要融进无边的夜色。
她看着看着,突然问了句:“你?怎么会带着壁纸刀?”
燕羽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看不见?脸,说:“在音乐厅更衣室捡的。可能最近装修,工人落下来的。”
“哦。”黎里说,说完就上前啪一巴掌扇在燕羽后脑勺上,不太重,但也不轻,扇得燕羽往前猛低了下头。
“你?再搞这种蠢事……”黎里压着气,说。
燕羽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慢慢锁上了门,拔了钥匙,人站起身。
他看着她,目色有些寡淡。
黎里看出了隐匿的一丝挑衅,再一扬手,燕羽偏了下头,但人没躲。黎里的手也没挥出去。
她转身下台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