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一瞧,这位风度翩翩的陋衫书生,不正是馥娘那个不太重视口腹之欲的阿爹,宋兆巍吗!
他身后放着个包袱,里头装的是换洗的衣裳,他回家这两日,馥娘已经把所有衣裳都洗的干干净净,衣裳破口子的地方也都补了回去。
“宋先生,你这包袱怎么比回去的时候大了一圈啊!”白胖小厮是个碎嘴的,不过也是他家主子惯得。
这不他才说完,旁边嘚嘚过来一头青皮驴子,在土路上扬起半人高的灰尘,骑驴子的人黑黑瘦瘦,模样瞧着还没有白胖小厮立整,这就是赶车小厮捏银的主子,也是宋兆巍的同窗赵县令。
赵县令催着驴子过来,探头瞧了一眼宋兆巍身后,啧啧两声:“可不是大了一圈,侄女儿又给你装啥了?是做了身新袄子,还是给你织了羊毛做的护腰?”
这话语里酸味都要溢出来了,不过也不怪赵县令话语酸溜溜,听他这意思,看来宋兆巍平时就没少炫耀他闺女的孝心。
“这都什么天了,谁还穿袄子戴护腰啊!”宋兆巍与赵县令同窗多年,互相了解脾性,没正事时,日常相处就是这个模式,一对损友。
赵县令听着他这语气心里就烦,这小子带着大一圈的包袱回来,这下句话绝对又是要炫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宋兆巍的下一句话就是:“这次的行李都是我闺女给我整理的,我也不知道她在里面放了什么,我都还没打开看过呢!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是闺女对我这当爹的孝心!”
赵县令啧了一声,谁还没个闺女了!
嗯——至今未婚的赵县令,还真没有闺女。
虽然没闺女,但是他有妹妹啊!
他妹妹只不过开春就要出阁,今年忙着绣嫁衣,要不那轮得着宋兆巍这厮在他眼前炫耀!
很快牛车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宋兆巍和赵县令都不是讲究吃穿住行的人,他们两个人还有小厮捏银就都住在一间屋子里,一张大炕铺上草席,装着衣裳的包袱当枕头。
就住在一个屋子里,宋兆巍整理包袱也避不开赵县令主仆两个,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躲避,他炫耀闺女的孝心都还来不及。
捏银这个小厮且不说,赵县令作为宋兆巍的老朋友,自打进屋就开始翘脚等着宋兆巍待会儿又能怎样花式秀他闺女的孝心。
然后就见到宋兆巍小心翼翼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大瓦罐,还有几包叠的整整齐齐的油纸包,分量都不小。
油纸包大约是吃的,赵县令经常听宋兆巍说他闺女做饭好吃,但赵县令心中不以为然,一样的米,一样的盐,你家闺女还能做出花来?
往常宋兆巍让他尝尝馥娘给他带的小食的时候,赵县令都是言辞拒绝:“大男人吃什么零嘴?这是女人才吃的东西!”
所以看到油纸包,赵县令也不太在意,大概又是什么蜜饯、糖块——这是大老爷们吃的东西吗?
赵县令比较在意的是宋兆巍拿出来的大瓦罐,“这是什么?”他凑上前去,竟然还能从这瓦罐里感受到丝丝凉意。
他瞧宋兆巍把这瓦罐放在衣服最中间保护着,想来是他最宝贝的了吧,近前感到一丝凉意,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贴上那瓦罐,才明白自己刚才感受到的凉意不是他骑了一上午的驴子热晕头了想象出来的幻觉。
“这得赶紧吃了,天气热,再放下去就要坏了。”宋兆巍动手拆瓦罐外面的封口,把里头的东西提出来,是个稍小一些的圆瓷罐。
“这里头是冰?”赵县令探头看里头内容物,扑面而来一整凉意,果然在这瓦罐里头看到了剩余的碎冰。
他看向宋兆巍的眼一下就变了:说好大家一起穷,你却瞒着我偷偷富贵了?
这时候穷人可用不起冰,就算是公孙王侯,每年储冰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你这里面不会是酥山吧?”赵县令手指着宋兆巍从冰瓦罐里提出来的圆瓷罐,什么点心要用冰来装,赵县令能想到的只有在书里、诗里看到过的“酥山”。
酥山是夏日流行的冰甜点,口感类似与后世的冰淇淋,不过这个流行也只在贵族与富豪家中流行,普通的平民百姓或许听都没有听说过什么酥山。
老百姓解暑有更加低廉亲民的选择,比如消暑的绿豆汤,井水镇的清亮的薄荷渴水……
“什么酥山?哪吃的起那玩意?我家连头牛都没有!”宋兆巍莫名其妙,正好他也把圆瓷罐打开了,赵县令往里头一瞧,罐子上头凝着一层油脂,又有隐约肉香传来,这是道肉菜。
“宋先生,这菜值几个钱啊!令爱还用上冰块了!”还不等赵县令说话,碎嘴小厮捏银先嚷上了,虽然话说的没礼貌,不过他其实也没什么坏心,说的也没错。
好歹衙门里出来的,几年的冰价还是知道的,本朝猪肉价贱,十斤猪肉都用不了一两银子,但一两银子可买不了宋先生这一瓦罐的冰!
捏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赵县令就不说话了,但捏银的话实在没礼貌,他瞪了这碎嘴小厮一眼,捏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宋先生虽然是个白身,但怎么都是衙门里的师爷,是他主子的好友,他主子能与他这般说话,他这个小厮可不能!
迅速与宋先生赔礼,捏银讪讪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宋兆巍和他主子。
“这菜昨日做的,天气热,没冰留不到现在,你侄女知道我同你一起,特意装的多些,我知你平日都不信馥娘做饭的手艺好,叫捏银把这菜热了,今日就让你尝尝你侄女的手艺到底是好是坏!”瓦罐里用冰冷餐着的菜肴便是馥娘昨日做的油豆腐红烧肉。
“发横财了?”赵县令食指曲起,弹了下瓦罐,他们两人关系好,宋兆巍若是真发了横财,也不会瞒着他。
“发什么横财!”宋兆巍斜他一眼,“我要有银子,还不得先把帐还了,家里房契都还捏在债主手里呢!”
不待赵县令继续问,宋兆巍自己先交代了:“都是你侄女弄的,瓦罐套瓦罐,在外层水里放的硝石,我瞧她转个几圈,不多时就制出冰来了。”
“硝石?”赵县令疑惑,“侄女哪里弄的硝石?”
硝石制冰,赵县令也从书上看到过,不过他从来没有试过。
“我家隔壁那姓钱的人家便是做烟花鞭炮的,去年你县里元宵庙会的烟花鞭炮还是托我带的……”宋兆巍看着赵县令,眼里充满关爱。
他这么一提醒,赵县令才想起来这茬,忙拍着头:“热昏头,热昏头了!”
宋兆巍乘机把一块花生糖塞进赵县令嘴里:“吃块花生糖甜甜嘴!你侄女说了,脑子迟钝,肯定是糖吃的少了,这时候就该吃点糖补补!”
都塞嘴里了,就算赵县令再不喜欢吃甜的,也不能吐出去,他不是会浪费粮食的人。
嚼着嘴里香甜的花生糖,瞅着宋兆巍,暗自想:这老小子又说的什么歪理?
只不过到后来,在乡间的田地里,他和其他几个师爷、衙役都累的快动弹不得,热的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宋兆巍这老小子一把算盘还拨的飞快,一个数字都没错过,明明大家同一年生人,宋兆巍还比他略大几个月。
难道真是糖吃少了?
赵县令不禁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