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秋沅再长大些,有了更为成熟的意识,她也就对生日愈加不抱希望。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出生从未被任何人所期盼。
更何况,秋沅一直没有过非常亲密的朋友。交情浅陋的同学举办生日聚会,也鲜有人向她发出邀请。
后来阴差阳错和成叙走在一起,他偶然得知她出生的日期,就在不远的几周后,还极=有兴致要帮她办个聚会。意料之中遭到秋沅拒绝,成叙也顺理成章依从了她,打消一切计划,反正乐得清闲。
曾经为她过生日的,只有周恪非。
高三那个期末,尚能捉住秋天的尾巴。校园里大片的草坪不复往日沃蔓,绿里泛起零星的黄,有种盛夏时节燎烧过后的枯萎之意。碎石小径上铺满焦色的草叶,一路延伸到教学楼拐角。
她就在这里避开所有人,亲吻周恪非。他真高,她得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她感到自己的心也被勾起来,踮起脚。
吻到动情之际,秋沅握住他潮热的手掌,往自己的校服下摆里引去。
“秋秋,不行。”他喘息着,慌忙从她指间挣脱,“我已经十八岁了,但是你还没有,所以不行。”
她抬眼望他,眼睛中心有两粒聚合的光,映自他身后正在跌堕的落日。
“周恪非,我成年了,就在今天。”秋沅说。
他马上反应过来:“今天是你的生日么?”
高三生放学太晚,两个人找遍临近街区,最后在临近打烊的西点店里买到一小块蛋糕,坐在河边的长石凳上品尝。
蛋糕只是一个孤独的边角,用料不算上佳,口感湿软,不怎么好吃。但是她全吞下去,几乎未经细致的咀嚼。
因为是第一次吃到,没有尝过更好的,所以已经觉得格外惊喜。
周恪非告诉她,每年都要好好过生日。
秋沅把蛋糕包装盒揉成一团。硬纸面毕剥作响中,她低声说:“没意义的。没人想我出生。”
“谁说的?”他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说,“你来到这世上,我很感激。”
她不记得当时的周恪非是怎样的表情和语气,只记得那晚夜色浓黑如同丝绒,星星那样亮。
在秋沅十八年的人生里,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被人需要,是这么好这么好的滋味。
钥匙在门闩里转动,磨出细碎的声响。是周恪非回来了,他脱下外套,只穿加班时穿的纯白衬衫,两肩仍落着室外寒凉的夜露。似乎走得急了,肺叶里满出些喘息。
周恪非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从里面小心翼翼捧出一块蛋糕。包在六寸见方的盒子里,抹了一层奶油,用粉红色果酱写着生日快乐,秋秋。
卖相并不算上佳,只是香喷喷的,奶油打发得蓬松,还有些刚出炉的气雾蒸腾,是成了形的甜味。
高三时那一场简单仓促的生日,那一个无风的星夜,在仓猝之间猛地兜上心头。
“公寓的烤箱我还不太会用,做了两个才成功,浪费了很多时间。”周恪非向她解释,脸孔和嘴唇都被秋风吹出薄薄的白,“饿了么?我去点外卖……”
手陡然定在半空,话语也不能继续,因为被她从背后满满地抱住了。
秋沅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周恪非理解了她的意思,转而说:“那我们吃蛋糕。”
她还是摇头。
周恪非虽不解,依然纵容,微微偏侧着脸,问她:“你想做什么,秋秋?”
她的手撩开白衬衫下摆,替代所有回答。
周恪非呼吸的频率瞬间变了。话里夹着轻轻的喘。
“要关灯么?”
“不用了。”
第一次,在全部过程中,没有关上灯。
周恪非终于看清她胸口的小老虎。他用指腹细腻地摩挲,动作轻柔小心,问她疼不疼。
“不疼。”她说,“你好好亲我,不要说话了……”
双唇相触,周恪非看着她,没有出声,但是眼睛里装满语言。
结束的那一刻,恰逢时针转到十二点。
“秋秋,生日快乐。”他的气息那样重,语态却安宁平和,“这么多年了,终于能亲口对你说。”
第二天,周恪非照旧去公司上班。事务琐碎繁多,不得已忙到深夜,是最晚离开的那一个。
写字楼的六部电梯,有五部已经停了。他等待良久,心头忽而浮上一种异的,不安的预兆。
电梯运行平稳,很快抵达一层。
“阿姨您没有通行证,真不能进去,我们这管理很严格……”
是夜班保安的声音,调门提得高,颇显无奈的语气。周恪非循声望去,有个中年女人被拦在转门前。她穿着体面,打扮入时,只是头发已然白到了顶盖。也许与保安纠缠许久,脸上纹节横生,色分外疲惫。
周恪非没能抬动脚步,因为他从这张脸上隐约看出熟悉。
中年女人终于注意到他,似是呆住了,过去不知多久,有巨大的悲鸣从咽喉溢出来,她嘶声叫着,小虎,是妈妈,是妈妈。
周恪非在这时认出她。
周芸双膝软塌,落坐在冰冷的地上,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