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指托笔,手腕使力,吸饱墨汁的狼毫在纸上顺从游走,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随墨视线随笔尖而动,逐渐发起了生无可恋的呆。
公子执笔功力卓乎不群,只要他放弃画画。
时辰荒度,阿言不知何时醒来,屋子里没人,他闻着气息跑进书房时,听到随墨支支吾吾的:“……公子,我觉得,我觉得不太像。”
他仰起圆脑袋,两人正围着一张纸探讨着什么,宋遂远严肃沉思,随墨小心翼翼。
他双眼一亮,轻点一跃窜上了桌子,欢快问好:“喵?”
看啥呢?
方才宋遂远画了一只黑猫,成品尚可,便想试着画一画阿言。
这的确有点为难他。
阿言上桌看到的是倒过来的画,小爪子哒哒绕了半圈,看着那一堆白色思考片刻,得出一个结论:“喵喵?”
是盛京辟邪用的挂画?
哇,当真凶恶煞。
宋遂远何尝不知这副画到底如何,他只是在入思考是从哪一笔开始出了问题,忽然看到被参考的本体,不免浮现了一丝心虚。
他抱起小白猫,语气温和:“阿言睡醒了,床榻如何?”
“喵~”阿言敷衍,扭着圆脑袋往桌上看,还想看没见过的辟邪画。
宋遂远顿了下,放手随它去了,总归认不出来。
随墨后退半步偷偷笑,屋外传来的声音正好盖过他的声音。原来是侧门护卫前来,随墨出去带了话进来:“公子,王三公子邀您至留香阁一聚。”
留香阁,盛京最负盛名的青楼。
小白猫耳朵一动,趴在宣纸上的小身体腾地站起来,圆瞳晶亮,一左一右刻着“要”和“去”。
宋遂远见它这模样,眉心微动:“想去?”
阿言麻溜爬上他的肩膀,一只爪子探向屋外,威武指挥:“嗷!”
走!
宋遂远则不紧不慢坐下,笑得不怀好意:“嗯?有多想去?”
某些时刻,比如现在,阿言总能在这个今日新认识的宋遂远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那种明明想要猫撒娇亲近硬是不说,让猫猜猜猜,猜对了有奖励,没猜到揍猫……
猫能屈能伸,暖白圆乎的猫脸贴着他的脸颊蹭一下,再蹭一下:“喵~”
————
酉时一刻,留香阁。
马蹄声至,溅碎流光。
方才靠近,只闻人声鼎沸,丝竹乱耳,穿透马车厢。宋遂远抱着猫掀开车帘,忽略四方骤起的私语,随着等候在侧的伙计步入楼中。
与他的习以为常相比,阿言好地转着圆脑袋,四处乱看。
三层主楼雕梁画栋,出檐深远,檐下连廊上,佳人奏乐,诗人举杯邀明月,百盏明灯如同皓月星河,此间人烟昌盛,道尽盛京繁华。
自西北大漠草原长大的少年,像个土包子,进了门仍扒着宋遂远的肩头往后看,直到听到一声娇滴滴的“见过宋公子”时下意识回过头。
楼内亮如白昼,风景独好,红袖客纷纷。
与宋遂远打招呼的角妓名陈香落,弹得一手惊艳琵琶,她提着一壶酒正要上楼。
而今当官看重体貌,故此寻常出入留香阁的官员或者富贵子弟,模样皆不差,然而不差与卓越,中间犹如天堑。宋大公子便是这“卓越”,且撇开相貌不谈,他的才名满天下,原先这楼里大半的姑娘都倾心于他,待他来了几次后,更甚。
陈香落双颊泛红,含情脉脉地行着礼:“多谢您上回赠予的琵琶谱,奴……心甚喜。”
宋遂远颔首:“陈姑娘多礼。”
他的声音音质清润,低沉而温柔,私底下的随性慵懒藏了起来。
阿言察觉其中差别,只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动了动耳朵,意味不明地“嗷”了一声。
宋遂远的相好喔?
他的脑袋瓜子想起,远在西北,军中那些痞子,在相好的面前就会这样。
宋遂远抱着猫,与偶遇的好些个美人交谈一二,直至三楼才目不斜视走向常去的厢房。
“方才王三公子进来,陈香落便捧着酒壶上上下下,这不就撞到了。”
“下回我也去!”
“好羡慕是姑娘……”
“你们瞧,宋公子怀中猫多可爱。”
“我总觉得,今日宋公子抱着猫,好似比前几次所见更温柔了……”
厢房门开,入目只有一个衣着华靡、被珠玉包裹的一个白胖少年人,翘着腿在听曲,惬意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