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最近和往常一样啊,休息得很充分,思想上也没负担,工作不累,吃嘛嘛香,那为啥还有如此异常的反应呢?
其实一个从政多年并且能在体制中混得不上不下的人即便自己不知道其实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多少有一些危机预感。这并不是说每一个当官的都有特洛伊公主卡桑德拉的预知能力,但能将这种朦胧的琐碎的感觉凝练出来并形成强烈的预防意识,这就需要一定的修为了。当然,其实在王魁茂的心底深处还有一个到目前为止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因素,那也是最近让他感到眼皮直跳的缘故之一。
王魁茂至今还对初见儿子将准媳妇带进家门时的场景记忆犹新。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的身段和气质,足以让每一个审美观正常的男性都会产生「这个姑娘好美」的感觉。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沈潞也不可能完美无缺。做为这个国度第一代的独生子女,小姑娘多少还是有些被娇宠的脾气,拿到今天来说就是有点傲娇,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是一个好姑娘的事实。
王魁茂喜欢沉默,一贯恪守沉默是金的信条,除了在苏岑和蔡盈卿的面前他很少敞开心胸,只可惜一个至今不能也不敢相认,另一个只剩下一块墓碑。但是他隐隐感觉到自从沈潞这个儿媳妇过门以后渐渐地发现自己变了。
这姑娘不但善解人意,对自己也是自然而然地展现出一种混合着尊敬与亲近的态度。三分敬意、三分腼腆,三分相近的爱好(王魁茂喜欢西洋古典音乐)还有一分自然得不带任何杂质的傲娇都让王魁茂那颗冰冷了好久的心开始有了若藕丝般不一样的变化。只是,她是自己的儿媳妇,一个加在媳妇之前的「儿」字又使得自己心中那份微弱的变化很快又湮灭掉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赶快停止!」
一缕异样的情愫悄然在王副区长的心中长出了黑色的萌芽,他是一个有着骄傲和自尊的人,也很善于控制不该萌生的别样念头。只是一点点的萌芽而已,王魁茂也绝不会允许它恣意生长以至于危害家庭。他是政府官员,同时也是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父亲和一名二十五岁半女子的半个父亲,无论扮演着其中哪一个角色他都必须扼杀掉这黑色的念头,他也确实完全有这个能力和意愿,更何况他对心中的最爱苏岑还有着极为深重的愧疚感,当然还有对已故妻子尚子璇的。
就在这位一个半父亲刚刚调整好理性和感性的平衡时,叫他不得不调整自我的那半个女儿就打来了电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要请自己去位于靖庵区的丝季酒店的某个房间,听语气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急事。
一路上王副区长的脸色比自己开的那辆黑色的卡迪拉克还要沉重,他知道沈潞是个明白轻重的孩子,今天如此心急火燎的找他去陌生的地方那一定是出事了。
04IV
进门后王魁茂才发现自己的儿媳妇竟然只穿着睡袍跟拖鞋,对于家教很看重的副区长不被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在他的印象中沈潞是个在这方面很注意的女子,为什么单单今天会这么失态?
「潞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魁茂开门见山地直接发问,在他看来既然是自家人就是要坦陈相见。此刻他已经从儿媳妇那惶恐的眼里看出了问题的复杂性,现在他开始为自己进门时质疑的语气而感到有些抱歉。
「……」
「到底怎么回事?爸爸给你做主,你尽管讲不要有顾虑!」
「爸爸你看一下这个……」
王魁茂依言点开了笔记本中的文件,里头那一窜窜的字符和阿拉伯数字竟让这个在上安政界历经风浪多年的老练人心跳加快了不止一倍。
王柏现在就在这个区的社保局里,如果他也被卷入的话等于是自己也被人捏着了一个把柄,这个定时炸弹不把它排除掉了的话很可能自己的政治前途就要就此终结,甚至还有可能更糟糕。
从来没见过公公露出如此可怕表情的儿媳妇更是紧张得不得了。这张CD的事情也还罢了,自己被卢明强暴的事究竟要不要告诉他?说出来之后自己的婚姻会不会爆发危机?王柏会不会因此干脆跟自己离婚?女性在婚姻中往往是弱者,因此有这些顾虑也是不能免俗的。
「潞潞,你跟爸爸说实话,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只有你一五一十地跟爸爸开诚布公,爸爸才能解决好这个问题」「我……那个……」
被问到软肋的儿媳一时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说出来吧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惊天骇浪,不说出来吧公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是指现在这样的情形。
「潞潞,这个事情相当严重,爸爸必须要将来龙去脉完全搞清楚才能有的放矢。更何况这事情已经和我们脱不了关系了。小柏很可能已经被套进去了,你跟我都是小柏最亲近的人,我们事实上已经无法置身事外,所以爸爸希望你不要有顾虑。是怎么得来的就怎么跟爸爸讲,你也是爸爸的孩子,爸爸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爸爸都不会置你于不顾」到底是副区长的话切中要害,悲伤不已的沈潞决定将一切不幸的遭遇都和盘托出。她挽起了睡袍的袖子,以往白皙的素手上现在尽是一道道已略微有些淡化了的鞭痕,这样的鞭痕在睡袍的深处还有很多,不过那些都是不可以裸露的禁区,自然不可能展现在公爹的眼前。
「岂有此理!这是哪个畜生干的?潞潞你不要怕,跟爸爸好好讲,是不是王柏这个小赤佬打的?则小支鲁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不是的,爸爸……我……我被……呜呜呜……」
几天来有苦难诉的儿媳终于没能止住,将被卢明强暴的悲惨遭遇全部向王魁茂倾诉了出来,说到伤心处时竟不能自已,哭倒在王魁茂虽不年轻却丝毫不下气势的怀中。
副区长哪里见过梨花带雨中的沈潞,他想抱住这半个女儿然后轻拍着她的脊背好生宽慰,却又因为自己缺少一个父亲的血脉而感到尴尬,最后只好轻轻地扶住儿媳妇再将她慢慢扶开,却不料自己的大衣前端已被这半个女儿的鼻涕眼泪弄得湿了好大的一块。
「呜呜呜……咳咳……」
优美俏丽的脸蛋上因为哭得特别伤心而搭上了从额前滑下来的一缕长长尖尖的刘海,晶莹的泪水混合着鼻涕以及因为放声哭泣而洞开的唇里流出的唾液不多时就将这一缕刘海打湿因而紧紧地贴在了脸庞之上,王魁茂不得不将悲痛欲绝的沈潞扶到床上坐了下来,并用手将凌乱而湿漉的那一撮刘海挑到了儿媳妇的耳后,惊闻如此噩耗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没想到卢明这个赤佬居然玩阴的,不但给自己儿子下套,还一直打着漂亮儿媳的鬼主意。自己还在台上尚且就敢如此大胆,以后还得了?不过现在事态紧急,还是先亡羊补牢比较好。哼,小柏你这个不长进的混球,着了人家的道还要我来帮你擦屁股,真真是作孽的不肖子啊!
「潞潞,你要记住,这件事关系重大千万不能说出去,具体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以后卢明那个畜生要是再敢对你不轨你就告诉爸爸,我一定要他好看!」
王魁茂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之前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一丝绝不可能长大的黑色萌芽如今被愤怒和羞愧双双更改了生长的DNA 密码,现在他不仅要为自己的亲生子和自己跳离卢明布好的棋局,更要帮遭到凌辱的儿媳妇摆脱卢明的掌控。
「潞潞,这盘CD就先交给爸爸保管吧,放在你这里不安全的。还有,小柏那边我会瞒着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几天你就在这边好好养养,一切都交给爸爸处理,好不好?」
沈潞收住眼泪,缓缓地点了点头,找到可依靠的主心骨的感觉是如此的宽慰。
尽管只是义理上的父亲,但王魁茂给自己的感觉并不比亲生父亲沈振南要来得逊色多少,只是一个是血缘上的关联,而另一个则是深沉的保护「不好意思爸爸,对不起……我把你大衣上面都弄脏了……」
王魁茂并没有在意这个,他收起了CD放进了大衣的内袋,然后轻轻地将左手搭在了儿媳还在轻颤的肩上。很妙地,二十五岁半的沈潞渐渐地停止了颤抖,因为此刻王魁茂的眼犹如黑色的太阳,尽管散发出来的是和金色的阳光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光辉,但传达到自己心中的温度却是别无二致。
「好好保重,有什么想不开的就打电话跟爸爸说,爸爸一定尽最大努力不叫你失望」肩膀上传来的两下轻拍是王魁茂离去前最后的肢体动作,这既是一种安慰,大概也可以说是一种承诺吧?
回到家中的深沉男子掏出了那张CD,印着邓丽君甜美肖像的封皮早在离开酒店的时候就给他丢进了停车场里面的乐瑟桶。
现在该怎么办?王副区长这时还并不知道卢明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特护病房里。
求和?且不说自己绝不可能向卢明这种人低头,即便自己愿意对方也一定不答应。
正面交锋?这小子上面有几个人捧着,暂时可能还动不了他。自己已经在副区长的位子上干了将近六年,他王魁茂并不打算一直就这么原封不动。当然,尽管自己已经跟高层中的新势力取得了良好的关系,但由于对方考虑到自己这方的羽翼还暂未成熟,因此近来一直暗示自己稍安勿躁。
「大概就在这一两年内决出胜负,老王你要多加注意,既要密切关注他们,也要保护好自己啊」秘的谈话内容一直萦绕在耳边,党争,从来都是这个国度的特色,他王魁茂不仅不能免俗,甚至还要积极投入进去,不是吃人就是被吃,和气融洽的面具下全是你死我活的残酷。
V「叮咚~ 叮咚~ 」「阿爸姆妈,吾为来啦~ 」直到除夕夜的下午,沈潞才回到了位于清馨苑小区内的娘家。今年本来早就说好是要回沈家过除夕的,不过王柏突然性地发起了烧,因此就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回去。
「老婆啊,我是真的不太舒服,实在是不好意思,现在就想一个人好好歇歇。爸妈那边帮我说声对不起,顺便祝他们二老新春快乐」
温度计上仅有的37.8度其实最多只能算是低烧,但做了亏心事的王柏现在连见一下自己的岳父母的勇气都没有了,碰巧昨晚又有点着凉,于是便拿这根稻草当成了挡箭牌。
「那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吃过年夜饭我就回来看你?」
「没事,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多住几天吧,我明天去老爸那边住。再说老爷子年初一肯定有不少故旧或者求他办事拉关系的人来拜年,麻烦得很,我得去挡驾,你还是安心在自己家里过年吧,就这样吧?」
在王柏这碰了个软钉子的沈潞要是平时肯定要理论一番,不过因为卢明带给自己的阴影使得自己似乎在道德上亏欠了王柏一样,这次只有默认了丈夫的提议,然后去到自己的父母那边。
「哎呀,囡恩为来啦,垮白那爷看看,哎?小王伊宁呢?」
(女儿回家了,快给你爸看看,唉小王他人呢?
「他今天生病……让我替他向你们问好……」
「哦哟!啥毛病啦?要伐要紧啦?生病那赶紧跑医院去呀,不会是什么大病吧?潞潞你应该多帮他注意点啊……」
「哎哎哎,老太婆,大过年你话怎么这么多啊?女儿都站门口这么久了你还不放进门来啊?」
母亲方巧丽的上安口音的普通话只要一开腔便是连珠炮,打得自己的亲闺女根本无法招架,好在沈振南的及时解围才叫回家的女儿喘了一口气。
「爸爸妈妈,今年我没帮你们买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跟王柏送你们的两张借记卡,还有这是我们单位发的超市提货券,一点心意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哦哟,各哪能好意思啦……拿两嘎头自家用用嘛好来……」
「哎老太婆,女儿给你就拿到,就不要假客气了」方巧丽狠狠地瞪了沈振南一眼,随即转过头来对着女儿满脸堆笑。
「潞潞哇,妈妈会帮你存到的哦,等你们有了小孩以后……」
听到小孩两字沈潞突然有了一种快要倒胃的感觉,尽管发生不幸的当夜就吞服了毓婷,但一想起自己已经被卢明玷污过就叫她立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哎呀,潞潞你怎么了?生病了?叫爸爸看看?」
沈振南发现女儿正飞奔到洗漱间对着陶瓷水池不住地作呕吐状,这着实可把他给吓到了。
「没事……我没事……哇!」
胃里已经半消化了的中餐伴着酸水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在了水池中,老两口赶忙将女儿扶到客厅里坐好,沈振南更是着急地为宝贝女儿拍着背脊。
「大概是着凉了……真的没事……老爸你别拍了我想睡一下……吃饭时再叫我……」
方巧丽赶紧帮女儿收拾好了床铺,虽然这位女士有很多她自己并不知道的坏毛病,但对女儿无疑还是充满着关切之心,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
干干净净的床单,充满了阳光残留香气的被褥,还有床头一对特大的白熊娃娃,这些都是出嫁前女儿房间的特定摆设,她一直没有忘记全都还是照着当初的样子来的,唯一不同的是用湘妃竹做边框的那张和夏磊的合照被收了起来。
女儿好像极度疲惫似的三两下就钻进了被窝,方巧丽苦笑着帮这位已为人妻但在她眼里永远都是孩子的丫头收起丢在边上的衣裤,接着帮她把被子压紧。
突然,她的目光被女儿身上的一道伤痕给紧紧吸住了,她轻轻撩起被子一角顺着看上去,由于长款睡衣睡裤的遮盖,女儿露出的肌肤部位并不多,但裸露出来的脚踝上确实留有好几道印子!像是被什么抽打过一样,尽管已经开始转淡,但这绝对瞒不过方巧丽的那双眼睛。
「老头子,我悄悄帮你讲一件事,我刚才发现潞潞她好像……」
方巧丽将着满肚子的疑惑用小声的话语击打着沈振南的鼓膜,数十秒钟后一张报纸从这位父亲的手里掉落在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