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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头三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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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所战之处,尚在砦前湿滑陡坡上。偏偏这二人在这普通人连站立都难的所在,将手中一口剑使得轻灵飘逸,出尘若仙。老者所用每招每势,都是剑宗大派的精妙招式,时而华山、时而无量,直教人眼花缭乱。安鸿所使,却俱为最粗浅的入门剑招。但这剑招在安鸿手中,便如同凭空生出千百种变化,自不可能处别出机杼,隐隐克制老者手下精妙。你来我往凡二十余合,老者渐渐失了先手,虽是招式不乱,但守势已是渐多。

砦墙上折翎依旧持弓不动,看似专注观战,却是暗自调息,运转真气自查肺脉,平复适才因那两箭而上涌的烦躁。王砦主站在折翎身侧,一张笑面上挂着难能得见的凝重。其余人众只远远看见一团光影乱舞,只得瞪大着双眼等待着胜负分出的一刻。

战团附近的魏庆冷眼冷面的看着二人交手,整个人就如同木桩一般丝毫不动。战团中安鸿渐渐势强,趁着老者后退的时机突出一招仙人指路,老者略有不防,身子向右趔了少许。说时迟那时快,魏庆如一只觊觎猎物已久的豹子般暴起,手中铁锥直击老者面门。老者怒喝一声,借着趔趄的势子往右便倒,险险避过魏庆的突然一击。魏庆手腕一转,手中双锥刺中了老者头上戴的金人狐尾帽顶,并挑散了老者头上发髻,整个人急掠而过。

老者在地上翻滚起身,满身泥污,狼狈的向后退了几步怒道:「贼子!竟敢突施暗算!今日我必取你狗命!」

安鸿回腕收剑,看着魏庆蹙眉不语,心头亦是不耻。魏庆垂首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就似适才突施一击非自己所为一般。老者貂帽落下后,砦墙上砦丁响起一片惊呼,王砦主在折翎身侧搓手咋舌道:「以多欺少,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折翎探伤无碍,收气沉声道:「武林人士切磋,自该单打独斗。但这老贼甘为金狗之奴,便是做我宋人仇寇。对英雄,有英雄道理;对仇寇,有仇寇规矩。那金狗起于山野,能有多少人物?我大宋河山沦丧,多为此辈奸人助纣为虐所致。对此等人,何须顾忌?」

王砦主喏喏不言,面上却挂了六分关切、四分羞惭。折翎虽做如是言,但心中对魏庆偷袭也是不喜,故扬声唤道:「魏庆,回来。二弟,停手。兀那老狗,且再吃我三箭!若你不死,我便放你归去!」

折翎言罢,停了几息,见安鸿轻身退开,魏庆依令而返,遂张弓搭箭喝了声:「看箭」!箭字出口,弓弦离手。弦在弓上嗡嗡颤抖,一道红光转瞬即逝,下一息已来到老者身前。

老者得了折翎故意留下的喘息空当,已将真气强自调匀。耳听羽箭破空之声,圆睁了双目,大喝一声,运剑如刀、直劈而下。剑锋真气鼓荡,带起地上落叶无数,浅草突分,现出直直的一条泥土。

红翎箭倏忽而至,老者运剑的火候分寸正是恰好,硬生生的劈在红翎箭头之上。箭剑相交,发出清亮金铁之鸣;余音尚亢,继之又是利刃破木的「喀嚓」一声。老者闷哼退后,双肩皆现血光。被老者一剑劈成两半的箭支各带半边红翎擦过老者肩头、转瞬无踪。适才被老者剑气裹挟的落叶又被红翎箭反着带回来,在老者身边打了个拧漩,散落一地。

折翎自幼随佟仲之父习武,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少年时更得折可同私下传授箭法,其后江湖飘荡,明悟以气御箭之技。自梁山受折可存点拨甄致大成以来,再未遇正面能挡一箭之敌。此刻遇此强者,心中虽恨他为虎作伥,却也着实有些棋逢对手的爽快,仰天大笑道:「好内功!好宝剑!」言罢,探手向后。一旁的晏虎刚刚听自家将军说明要射三箭,早就将自己箭壶中红翎取了两支捧在手上。此刻见折翎探手,即刻奉上。折翎取箭,侧头对晏虎微微一笑以示夸奖,才再搭箭道:「看箭!」

折翎欢愉再射,对面老者却是面若死灰。方才见出手三人俱是一等高手,自知难敌。本想拼力一剑,以自己潜修四十年内力将箭劈歪,借力往安鸿对面密林中潜遁而去。谁料折翎之箭非止力大,其上更蕴满真气,若不是自己手中剑乃是蜀中名匠所冶,借其锋利劈开箭头,此时已做箭下一鬼。现下虽是得脱大难,但已是双肩被伤、虎口剧痛,借力遁逃之事则是化为泡影。此刻见红翎如血、破空而来,真个是心胆俱裂。勉力鼓足剩余真气灌在臂腕之上,双手握剑欲作殊死搏,却见红翎像是失了准头,在自己身侧不远处呼掠而过,笃地一声没入一棵大木中,只余红翎在风中飘动。

老者见箭矢划过,心中一松,一口气散了出去,脚下险些滑倒,骇了自己一跳。忽想起墙上人还有一箭未发、安鸿虎视在侧,忙调息运气不提。砦墙之上,折翎垂弓而立,冷冷的遥视着墙下老者。王砦主坐在折翎身后的地上,却感觉背对自己的折翎似乎将全部气机都锁在了自己身上,使得自己周身寒冷无匹,忍不住打了寒噤强笑道:「观战心切,一时脚滑,冲撞了将军射,还请将军海涵啊!」

折翎探手从晏虎处再接一支红翎,一边搭箭一边说道:「王砦主不必过谦。砦主太阳穴高鼓,双腿略弯,下盘结实,虽有一张人皆喜爱的笑面吸引注意,却也难掩这一身顶尖外家功夫。如此用腿高手,怎会脚滑撞我?我等久居砦中,本该还王砦主些人情,只是今日这老者武艺强悍,又甘为金人走狗,断不能放去。这余下一箭,还请王砦主成全。」

折翎语气悠然、动作舒缓,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在山间闲暇游猎的富家公子。可无论是被折翎箭尖遥指的老者,还是折翎身周不远处的王砦主和晏虎,都觉得身周似有寒冬北风袭来,整个身子如坠冰窟。折翎缓缓拉弓,弦开半满。王砦主觉得身周气机压迫渐渐松懈,却也隐隐觉得墙下老者生机渐绝。看着折翎背影近在咫尺,却不敢再动分毫。心中惊恐于带伤折翎境界竟能如此之余,亦为老者生死攸关而焦急万分。

时光说来似缓,实则飞速,转瞬间折翎大弓已是开成满月。墙下老者感知折翎气息,自知今日恐难生还,深吸了口气双手握剑冷目以对。折翎蓄势已满,正要喝一声看箭便结果了老者性命。忽听身后不远处唤道:「将军且住!」

折翎闻声知人,眉头一簇、心口一纠,些许怒意升腾。举弓良久,肺脉隐隐作痛,又思及平日照看、恩爱,默默一叹。遂将箭头偏了半寸,松弦出箭。

箭支离弦,身后登时发出十数声惊呼。只是这箭支飞出后,竟隐隐夹了风雷之声,瞬时盖住一切声响。红翎在空中划出一道火色残影,重重的撞在插在木中的第二支箭箭尾。一声闷响,树皮木屑漫天飞舞,众人循声望去,之见合抱之木已烂去半边。墙下老者本已将真气全数调动,以抵挡折翎。待折翎忽然转了箭向,老者只觉身前一空、气息翻涌,所有真气都击在了空处,喉头一甜、呕血当场。

折翎收弓、负手立于墙头,衣袂与大旗一同随风飘舞、猎猎作响,高大威武、状似天。墙上墙下,所有目光都聚在折翎身上,只是心怀各异,一时寂静无声。

安鸿虽是离墙甚远,但内力充沛、耳聪目明,将墙上事听了个分明。对着老者向外摆了摆手,飘然而回。老者鲜血染满白须,喘息不已,状甚恐怖。见了安鸿手势,色复杂的对着折翎行了个抱拳礼,又将目光瞟了眼折翎身后,返身离去。

安鸿上得砦墙,叫了巧云一声「嫂嫂」,行了个礼便退在一边。王砦主慢慢爬起,也低着头退往一侧。箭营众人,走过围簇安鸿;砦丁十数,跑去拥立砦主。片刻间,两拨人众泾渭分明。

巧云趋前,面色泛白、双手微颤、福一礼道:「谢将军!」

折翎不语,不动,似木然,又似沉思。

巧云再福,柔声道:「郝挚已将情形说与我听。此时金人进逼,当先协心同力退敌才是。我已自作主张,使郝挚请风大人至议事厅等候。请将军、二叔及王砦主同去共商对策。奴家前事,自初见至再见,自富平至此砦,对将军多有欺瞒。待将军正事毕,且归房中,奴家从头说与将军知晓。奴家一心以待将军,欺瞒处俱是不得已,还望将军体谅。」

折翎听巧云声音虽柔,言语间却透出近来少有的平静笃定。待到巧云自述经历,细想起以往种种及巧云当时面上颜色,诚然如斯言。心下便是一软,回身抚了抚巧云脸颊,胸中千重疑问、万般言语终究未说出口,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当先下墙,直奔上坪。安鸿对着巧云一礼,随行而去。王砦主将眼看着巧云,待巧云做了个手势、微微颔首,方才吩咐砦丁好生守卫、独自离去。

巧云适才情急之下喊折翎手下留情,心中忐忑不已。转念思及自己即将抛却一切重负、与折翎双宿双飞,心内又是一阵欢喜。呆立远处,小心思在内中辗转几番,才惊觉箭营众人尚在看着自己,遂面红道:「请诸位箭营兄弟亦在砦墙守把,切勿与砦内人起冲突。若有事宜,待将军回来再处。」

箭营众人抱拳应诺,各自散开。陆大安也准备去寻个睥睨了望,忽闻巧云呼唤道:「陆先生,此刻将军身边无人。请先生去将军身边听调可好?」

陆大安闻言,拱手连称不敢,转身就走,将那耳后传来巧云吩咐砦丁把那咬舌之人抬去安葬之语抛去不想,一溜烟跑下墙去。陆大安腿快,未到中坪便已赶上折翎人等,禀明来意,在折翎身后随行。

众人一路默默。进了议事厅,早就等在此处的风慎起身将众人礼让入座。风慎肉痛,王砦主心愧,折翎静思,安鸿不语,正是各怀心事,静谧无言。此时天色渐黑,堂中只点了一支火把。火光忽明忽暗,照的众人面色都如阴晴不定一般。良久,站在折翎身后的陆大安不耐烦嘀咕道:「不是来议事的么?金狗已在不远,怎地个个都学起乌金山中的老和尚来?」

陆大安声音极小,但屋内众人除风慎外个个武功高强,俱听了个清楚。折翎猛醒,对风慎拱了拱手,将适才之事从头到尾学了一遍,继而问道:「风先生可有良策?」

风慎听罢,心中暗喜,眯眼捻须、做出一副高深样子问道:「王砦主,不知砦中有多少能战之士?」

王砦主适才得了巧云首肯,此刻也不隐瞒,笑意上脸应道:「回风大人,除却妇孺,得力青壮约有百人。」

风慎心头一动,暗自思量:「砦中房舍,恐是住上千人亦有富余。这砦主所言不实,怕是得了克里斯蒂娜所命,另有心思。不过如此甚好,以人数优劣说动折翎遣人下山求援,我便能溜之大吉。」轻咳一声,正要言语。安鸿在一旁轻声道:「砦中房舍甚多,人众却是稀少。」

安鸿此语甚轻,不类发问,反而更似自言自语。折翎将眼看王砦主,风慎在肚中暗自腹诽,王砦主却呵呵一笑道:「不瞒安公子,我砦中所住本有近两千丁口,武艺高强者也有数十。只因近日有一大事要办,故四散下山张罗。此间留守不多,是为实情,还望公子明察。」

安鸿一笑,再不多言,噏唇传音与折翎道:「此人一向吞吞吐吐,不露实情,今日反常,大哥小心。」

折翎不看安鸿,只是微微颔首。风慎惧折翎追问情由,误了自己所谋,遂急忙道:「那再敢问砦主,砦中军器所备如何?嗯……尤以箭支为要。」

王砦主再笑,挠头道:「此砦偏僻,又兼险峻,多年来从无敌至。因此,这军器所积不多。刀枪弓盾应有几百,箭支却是不多。」

风慎闻言大喜,恨不得当场手舞足蹈一番。恐被众人发觉心内喜悦,故暗暗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将面上愉悦之情化作重重一叹道:「如此这砦子是难守住了!安公子所探之营,应是金人前哨。前哨人马便有千数,那后续之兵必定众多。所俘之人,又曾言道大兵已过白龙江,恐其进兵之期,亦在眼前。此砦虽险,但兵丁军器俱缺。如是死守,必定凶多吉少!不若……」

说到此处,风慎捻须蹙眉,停了话语。折翎安鸿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不若如何?」

风慎以为得计,沉吟道:「金人自此险峻难知处进军,定是大散关一线我西军守把得力,急切难过。张枢密携西军主力,应是陈兵于大散关一线。敢问王砦主,此砦可有小径直通大散关前?」

王砦主略略一顿,继而犹豫道:「我少出山,故此不知。」

风慎心中暗骂,嘴里却大义凛然道:「砦主不知,也是在理。此砦名诸葛,又有邓艾留下迹,定是邓艾昔年入蜀之路。那么自后山绝壁而下,必可直通蜀中。不若遣人取道蜀中,赴大散关求军来援。内外夹击,定可保此砦无虞。将军且举砦在此与金人前哨周旋,在下曾在张枢密帐前参谋,愿为将军舍命走这一遭,搬来大军,剿灭金狗!」

折翎起身对风慎行了一礼,正色道:「风先生所议极是!但山中崎岖,又多虎豹豺狼,先生却是去不得!二弟,你走一遭如何?」

安鸿站起抱拳道:「义不容辞,大哥放心!」

风慎亦起身急道:「不妥不妥,安公子与张枢密素来不识。如何能至中军得见枢密之面?迁延时久,误了兵机,漫说此砦不存,便是蜀中亦难保有。还是我去!」

安鸿闻言感动道:「风先生忧国忧民,心胸着实令安某佩服!但此行危险,还是我去稳妥些。至于枢密之处,劳烦先生手书一封,交予我带去。进中军,易事耳!定不负先生与大哥所托!」

风慎惶急,张口欲辩。折翎向前几步一把握住他手道:「先生莫再争了,此砦虽险,但守备稀松。欲坚持到援军大至,尚要费些功夫重理防务。先生与王砦主一知兵事,一知地理,守备之事,还需二位与我同心协力!请先生万勿推辞!」

风慎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敢露迹太过,只得苦面唯唯。安鸿见风慎眉头紧皱,面色焦急,以为他犹担心求援事,遂欲说些话安慰于他。尚未曾言语,只听一旁半晌无语的王砦主冷冷一笑,问道:「这砦子虽是姓孟,但主家不在,便是我来做主。若我力主不守,折将军又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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