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光绫陡然盘旋飞舞,将西王母的“天之厉”刀光一一卸开。左手一弹,一道黑光蓦地穿入窫窳背脊银鳞,口中默念法诀。
窫窳痛吼狂奔,发疯似地将周围奔走的尸兽撞为粉末,爆声连响,它一如先前的两个鬼奴一般,周身迅速胀大,银鳞开裂,黑血点点滴滴地渗透冒出,头上巨角艳红似血,撩牙如刀,变得更为凶厉狰狞。窫窳蓦地嘶声咆哮,碧眼凶光怒放。红鬃直炸,四爪飞扬,朝着西王母猛扑冲去。
乌丝兰玛格格一笑,翩然飞掠,耀光绫飘飞随舞,朝着王亦君与姑射仙子冲去。王亦君心中一凛:“这妖女想要先杀我们灭口!”
当下再不迟疑,大喝道:“鬼奴受死!”
气如潮汐飞涌,从双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两丈余长的碧绿光刀,朝着迎面冲来的漫漫尸鸟与鬼奴据比怒斩而下。
他的气浪刀光虽无当年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那般雷霆威,势不可挡,但胜在真气强沛,生机勃勃,威力业已极是惊人。适才交手艮久,他知道这两大鬼奴虽然真气极强,周身剧毒,但不过是行尸定肉,不能随心变化;若能诱使鬼奴在短短时间内不断变化,以鬼奴的反应,必定露出空门,且不能随心所欲地立即调度起全身真气。于是趁着据比招式已老,转身冲来的刹那,予以当头痛击。
据比眼白乱转,猛地架起双臂抵挡。“轰!”地一声巨响,尸鸟冲天炸飞,据比发出凄冽的嚎哭,双臂登时齐齐断裂,朝两旁飞出,黑血喷射。头颈处“喀嚓”脆响,被王亦君气刀倏然切断,怪头飞旋,正好甩入右面疾冲而来的尸兽的巨口中。
那尸兽怒吼撕咬,将怪头咬得粉碎,血肉模糊地从白骨缝隙间掉落在地,又被从后冲涌而上的尸兽踩成碎末脓浆。与此同时,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惨嚎不已,朝后飞退。狂风鼓舞,乌丝兰玛的耀光绫漫漫卷到,陡然横过夜幕;明月在这玄黑纱绫之后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阴寒之气四下弥漫扩散,大雾般笼罩而下。
远处突然传来巨浪冲天的激响,大泽百里,水面粼光闪闪,轰然炸裂,冲天螺旋飞起巨大的水浪,像万千蛟龙呼啸怒吼着盘旋纠缠。无数道淡黑色的气流从大泽冲天而起,漫漫蒸腾飞涌,急速飞来。
眼见耀光绫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气汹汹迫面,而漫漫水气灵力又正急速横空涌来,王亦君一时脱身不得,苦无良策,不由微微焦躁起来。远处,窫窳狂吼跳跃,腾挪剪扑,朝着西王母狂肆进攻。黑光纵横,妖风鼓舞,将她迫得不住后退。四周尸鸟骸兽则在鬼奴危的调度下,盘旋奔走,伺机猛攻。
乌丝兰玛在半空翩然飞舞,素手招摇,耀光绫形成的气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涌来的万千黑光水气急速冲下,随着丝带飞旋绕转,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在雁门山双峰之间螺旋飞舞。土石白骨纷纷卷入,沉浮旋舞,气浪汹汹。
王亦君与姑射仙子站在气带光幕中,只觉得似乎有万千大山齐齐压下,万千巨浪同时飞卷拍击一般。胸闷气窒,呼吸急促,体内血液开始随着耀光绫周转的韵律缓缓流动;周身彷佛被巨蟒紧缠,寸寸收紧,随时都要绞断一般。姑射仙子握住王亦君的手,经脉相连。两人体内真气在彼此之间回圈周转,形成一个小螺旋气浪,对抗身外的耀光绫气旋。
乌丝兰玛的“似水流云”柔中带刚,气势滔滔,变化无常,深得水族法术与武功之真髓;此时又化大泽水灵为己用,气势更盛。王亦君与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竭尽全力方有可能。但如此一来,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忽然听见东南方传来一阵狂呼乱叫声:“烂木奶奶的,骨头还能跑来跑去?好玩好玩!咦?还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声音激越高亢,真气雄浑,竟是夸父!王亦君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这疯疯癫癫的老小子竟在此时赶来。王亦君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气运丹田,传音哈哈大笑道:“疯猴子,你跑得也忒慢了!我们在这已经等了足足一夜啦!”
夸父听见他的声音,陡然一惊,探头四望,突然瞧见王亦君与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内,王亦君虽然蒙着面纱,但姑射仙子却的的确确是今日午后开始赛跑时,与蚩尤一起的刁钻女子。心中惊疑沮丧,难以置信,大叫道:“栏木奶奶的,你……你们怎么先到了这里?你在干什么?”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见这巨汉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谁说话。虽然疯疯癫癫,但真气之强,却是生平罕见。暗暗警觉心惊,只道是对方召来的秘帮手。
乌丝兰玛不敢大意,轻叱一声,全力收紧“似水流云”欲将王亦君二人生生绞死。与此同时,鬼奴呼啸,窫窳怒吼猛攻,尸兽骸鸟发狂似的层叠偷袭。西王母心中惊怒,俏脸如罩寒霜,腾挪闪避,苦思对策。
王亦君聚意凝,与姑射仙子联手对抗汹涌逼迫而来的耀光绫气旋,哼了一声传音道:“烂木奶奶的,疯猴子,我觉得和你比试吃了老大的暗亏,实在忒不公平!”
夸父叫道:“什么不公平?”
王亦君道:“你一个人了无牵挂,跑得飞快;我带着—个娘儿们,还要背着她跑,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夸父抓头道:“说得也是!他奶奶的,那还不容易,你把这娘儿们丢了就是。”
王亦君忍俊不禁,“他奶奶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对女人始乱终弃?那不是和禽兽无异吗?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夸父最怕他说自己耍赖不公平,闻言大喜,急忙道:“烂木奶奶的,我当然愿意。”
王亦君道:“你瞧见那只龙头怪兽了吗?你若能背着他跑到禺谷,我就烂木奶奶地低头认输,羽青帝和你的比试,就算是你赢了!”
夸父大喜,咧嘴笑道:“他奶奶的,咱们三曰为定,你小子可不许耍赖!”
王亦君传音道:“烂木奶奶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岂有反悔之理!你快将那龙头怪物背了先跑,我立即来追你了。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了,别让他伤着。”
夸父哈哈大笑道:“我来也!”
狂奔似飞,闪电似的朝着窫窳冲去。乌丝兰玛与西王母均吃了一惊,都道夸父是对方的帮手,赶来相助;眼见他越奔越近,刹那之间,心中齐齐下了一个决定。
鬼奴忽地一阵怪啸声,窫窳发狂似的横空跳跃,巨爪横扫,獠牙交错,雷霆万钧地朝着西王母扑去。西王母眉尖轻蹙,脸上陡然闪过凛然杀气、低叱一声,双臂齐振,“天之厉”在月光下悠然翻转,倏地如闪电似的朝下怒射,直破窫窳脊背!
众人大吃一惊,失声低呼。“嗖”地一声轻响,那窫窳发出凄厉悲痛的怒吼,胸腹轰然炸裂,鲜血喷涌,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绽开,雨一般地洒落。蓝芒飞舞,“天之厉”从漫漫血花中“呜呜”旋转着电冲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尸鸟盘旋,血珠纷扬。窫窳在半空中突然停顿了刹那,碧眼直直地瞪着西王母,惊愕、悲凉、痛楚,又带着温柔而眷恋的情;张开巨口,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吼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然后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轰”地一声闷响,窫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动跳弹,鲜血激射,土尘飞扬。
王亦君脑中嗡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他原想让夸父将窫窳安全劫走,趁着乌丝兰玛方寸大乱时,自己与姑射仙子再全力反击,逃离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一刀将窫窳,及与窫窳合体的科汗淮洞穿斩杀!
风声狂啸,众人怔然。西王母面色惨白,衣袂翻飞,低头望着草地上的窫窳尸首,望着那双兀自瞪视着自己的眼睛,娇躯微颤。突然哈哈大笑道:“乌丝兰玛,我将他杀了!我将他杀了!我瞧你还能将我怎样?”
狂笑声中,一颗泪珠倏然从脸颊上滚落。
蓦地转身仰天清啸,蓝眼如电,虎牙毕露,黑发冲天乱舞,厉声道:“乌丝兰玛,你杀我金族兽,还不跪下请罪!”
白衣鼓舞,冲天飞起。素手闪电似的交错捏诀,“天之厉”随着她的手势不断旋转变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极的蓝光,破空飞舞,雷厉风行,掀起凌厉无匹的冲天刀芒,朝着数十丈的乌丝兰玛怒斫飞斩。
这一刀气芒之凛冽锐利,气势之雄浑刚猛,都远在此前的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飞出,狂风大作,雁门山双峰微微震动,刹那间,万千白光从山崖石岩迸爆闪起,急电飞舞,汇入“天之厉”的刀芒中。幽蓝色的刀芒越来越盛,风吼雷鸣,瞬间斫下。
乌丝兰玛仿佛突然惊醒,哈哈大笑道:“你杀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他不杀你,你反倒杀了他!”
花枝乱颤,竟也如疯狂了一般、突然翩然而起,“呼”地一声巨响,王亦君与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气幕登时消失,耀光绫蓦地抽卷飘飞,在空中急速扭缠为一条巨大的黑绳:那漫漫螺旋水气也霍然倒转,随着耀光绫一齐朝“天之厉”卷去。
当是时,夸父狂奔而至,沮丧不已,“烂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谁不成,为何偏偏砍这头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
猛地将窫窳尸首扛在肩头,疾风飞掠。鬼奴危怪号一声,与众尸兽骸鸟迎面冲涌,强行阻截。被他真气冲撞,登时四下碎裂抛飞。转眼之间,他便冲透重围,大呼小叫着朝西冲去。
西王母与乌丝兰玛齐齐变色,厉声喝道:“放下他!”
不约而同地拧身飞旋,朝夸父冲去。“天之厉”轰然折转,怒啸破风,如青龙电舞,银河飞泻;耀光绫黑光缭乱,玄蛇似的腾空飞转,盘旋勾缠。
当世两大圣女齐齐出手,朝夸父发出雷霆一击。夸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烂木奶奶的,别挡着我!这次绝对不能输给这臭小子!”
御风电掠,光影闪烁,竟在“天之厉”与耀光绫攻到的刹那,抢先穿过了雁门山双峰,逃之夭夭。
“轰”地一声巨响,地裂石飞,尘土弥漫。“天之厉”直没入地,又从那巨大的地缝深坑中卷舞冲出,余势未衰,奔雷呼啸,闪电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发出凄绝的哀嚎,被那幽蓝色的刀芒带着冲天飞起,“咄”地一声,深深地钉在雁门山半山的松树上。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眼见夸父竟从夹击中逍遥而去,惊骇震怒,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当今天下竟有如许人物!
对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相同的念头:“绝对不能让科汗淮的尸体落入他的于中!”
当下拧身错步,御风疾掠,一左一右朝着夸父急速追去。
乌丝兰玛的耀光绫丝带卷舞飞扬,如飞云流水,在她身侧绕转,滚滚而去;“天之厉”嗡然长吟,从树上霍然拔出,凌空怒舞,飞旋破风,亦随着西王母遥遥远去。刹那之间,两人已经追至数百丈外;远远的,只见那“天之厉”青芒一闪,三只青鸟从刀光中冲天飞起,朝西方破云高翔。
漫天的尸鸟哀嚎着团团乱转,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缤纷地堆积了一地,抽搐了刹那,再也不能动弹;那些尸兽亦发出怪的悲吼,轰然倒地,碎为粉末。狂风拂面,月光冰凉,王亦君与姑射仙子携手站在空地上,惊悲交集,一时之间竟迷茫不知所往。
蚩尤与晏紫苏骑乘太阳乌前往西方禺谷,路过寿麻国,得知那里近来接连有妖兽僵尸夜里吃人。在寿麻国通天河旁,近千僵尸几乎已被蚩尤斩杀殆尽。杀伤西荒食人恶兽穷,不料,这穷乃是当年蜃楼城里的狂人段聿铠。原来段聿铠中了九冥尸蛊,又被封印入穷兽身,才变做这般模样。晏紫苏用尸火逼出段聿铠体内的尸蛊成虫,而他周身血液内还有千万只尸蛊幼虫,需在三日之内将他周身血液尽数换过,才能救他性命。
待段聿铠清醒,得知乔羽落在妖魔的手中,就在通天河鬼山脚下。当下,蚩尤以“凝冰诀”将段聿铠冰封,减缓他体内九冥尸蛊幼虫生长的速度,又将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后与晏紫苏一齐跃上太阳乌,赶往鬼山。
鬼山脚下,通天河畔,金族白帝白招拒与寄体于蜃楼城主乔羽的妖魔对峙。晏紫苏心想那妖魔定是以九冥尸蛊控制乔羽的识,然后又附到他的身上,于是让蚩尤用火攻,想将那妖魔魂魄逼出他爹躯壳之外。
不想,那妖魔竟丝毫不惧这等大火,反倒恣意伤毁乔羽的身体。而竟连白帝的“金光照镜”也不能将这妖魔从乔羽体内逼出,蚩尤心中悲愤狂怒,乘着那妖魔的元与白帝的照镜粘着对峙时,想以自己的元附入父亲体内,将那妖魔驱逐出去。但那妖魔真元之强,远在蚩尤之上,在被“照镜”蓦然镇住的情形下,随手一掌仍将他陡然震飞。那妖魔随后离去,约白帝半个月后,蟠桃会上,再切磋切磋音律。蚩尤向白帝道谢时,西王母的三青鸟之一前来抱歉,于是白帝先行告辞了。
从段聿铠口中得知,当年那腥风血雨的倾城一夜。科汗淮驮着重伤的乔羽,接连发出十几记惊天动地的断浪斩,乘着众水妖仓皇逃避时,带着段聿铠他们,全速冲入滔滔大浪中。
但是那夜海上风大浪急,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们全都吸了进去。好在科汗淮用“凝冰诀”将他们尽数封冻,又以冰蚕丝带将大家系在一处,这样不管沉溺到海底多深处,不会失散,也不会呛死。
然后醒来之时,便已是四年之后、几天之前的某日。那夜醒来之时,他们便是在这通天河畔,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旁边站了一个巨大的龙头怪兽,想起那怪兽应当是金族的镇河兽窫窳,这才猜想应当是到了西荒的通天河,心里惊讶不已。
现在想来多半是被东海的潜流卷入地底涡流,阴差阳错到了通天河里。据说东南西北四大海各有一个秘的海水倒注入口,海水由这入口流入地底,形成错综复杂、上下错落的地底涡流。海上常有渔民连人带船溺入漩涡,无影无踪,却在若干年后,浮尸于大荒江河湖泊中。人们都说这乃是被水鬼拖入地底涡流的缘故。
那怪兽窫窳对他们似乎并无加害之意,反倒将他们拖到高处,避免被通天河的大浪重新卷回河里。乔羽和科汗淮他们也纷纷醒转,见到大家安然无事,都欢喜不尽。但重伤犹在,身体虚弱,一时也无法起身行动。
那窫窳从河边拖来许多生鱼,丢在他们身边。他们哪知已经饿了足足四年?只觉饥肠辘辘,肚皮贴着脊梁骨,当下纷纷生吃活啖,也不管滋味,权且饱餐了一顿;有了气力,便开始运气调息。到了半夜,许多僵尸水鬼从通天河和草地里钻了出来。
那些妖鬼纷纷朝他们涌去,好在那怪兽窫窳极为勇,奔窜跳跃,四下护卫。那些僵尸实在太多,一股脑儿地围涌而上,窫窳顾得了东,却顾不了西,支援了片刻,终于被水鬼冲进来。窫窳将他们甩在它的背上,冲出重围,朝山里逃去。
不料那妖魔竟突然出现,竟将科大侠、乔羽,还有段的身份喊了出来。科聿铠竟被这妖魔封印入窫窳,段聿铠成了怪兽穷,那妖魔自称是鬼界之王——幽天鬼帝,元却附上乔羽的肉身。鬼界在大荒万丈地底,九泉之下。大荒中有几处山水传闻是通往阴间鬼界的冥道,而这西荒鬼山,似乎便是其一。
段聿铠体内剧痛,咬牙强撑不住,终于渐转昏迷。蚩尤无奈,唯有以“凝冰诀”将段狂人重新冰封,藏入乾坤袋中。此时圆月西沉,晨星零落,将近黎明时分。蚩尤掏出那“相思犀角”想与王亦君联系,但不知是相隔太远,还是被这绵绵高矗的鬼山群峰阻挡,始终杳无回应;犀角中传出的,只有呼啸如鬼哭的风声,当下唯有作罢。
忽然听见远处山中传来一声尖锐破云的号角,凄厉诡异,森寒入骨,像是厉鬼号哭。蚩尤与晏紫苏对望一眼,心中又惊又怒又喜,猛地站起身来,循声追去。两人追踪至一瀑布寒潭边,惊觉今天是七月十五,正是鬼门关大开之日。这些尸鬼从鬼界阴间出来,拖着新死之人,要在黎明前赶回鬼界!
找到鬼山通往鬼界的冥门后,蚩尤将晏紫苏的经脉尽数封闭,将那相思犀角放在她怀中,又将她放在斜侧方一个狭长的石隙中。蚩尤说让晏紫苏待到明天日出之前,他若还不能从鬼界中出来,就不必再等他了,立即带着段聿铠,去方山和王亦君会合。
蚩尤孤身一人独闯鬼门关。在一洞窟中,一个骷髅似的男子被关在一个水晶蛋壳似的透明罩子里,激怒蚩尤,乘着蚩尤苗刀破入那水晶罩的一瞬间,借助苗刀灵性,将元离体冲出,并在刹那之间夺走苗刀,斩开了山腹内的机关总阀,大闹逃逸。
蚩尤骑着太阳乌,在阿虎的绿光人头的引领之下,朝着更加幽深迷茫的前方无声无息地飞去。蓦然眼前一亮,便看见生平见所未见的壮丽景观。下方深不可测,白光耀眼,无数道赤红色、碧翠色、银白色、橙黄色、乌黑色的光芒飞蛇似的乱窜,从壑下交错飞舞,闪电似的朝上疾冲。眼花缭乱,蔚然壮丽,彷佛无数焰火迸爆飞舞,又如同万千菊花迎风怒放,争妍斗艳。
传说天地分混沌界、人界、幻界、界、鬼界五大界,其中混沌界为万物之始端。混沌界有五大元,即白金识、青木识、黑水识、赤火识、黄土识;又称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这五大识为天下万物元魂魄的根本源主,如太阳一般逸散出五种元,附着于天地万物之上,万物始有灵性。人界万物,因自内质构造不同,所附着的五大元比重也有所不同,因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种属。
人类肉身毁灭之后,弱小的元回归混沌界五大识,融合后重新分散逸出、附着人体,即为来生。强盛的元则直接登入仙界,成为永恒的个体识,是为登仙,仙界不灭识重新进入人界,附着人体,即为转世。
而腐朽的元因浑浊沉重,难以返回混沌界,更无法登入仙界,只能堕落于冥间鬼界,成为幽灵魂魄。
传说幽灵鬼魂被封闭于冥间,或化为缕缕阴气渗入人界,成为流萤;或逐步分解消失,成为虚无之气;又或乘着七月鬼门关大开之时,冲出鬼界,重返混沌。但据说每逢七月冥门大开时,总有许多厉鬼冲到人界,附体于元虚弱的人身,吞噬其识,霸占其肉身。
眼下这万千飞舞的彩光绚芒,鬼影幻化,邪气森森,多半便是从鬼界中冲出的妖灵厉魄,是以见到四周飞瀑冲卷而下的僵尸,便纷纷迫不及待地冲入其中。蚩尤一念及此,不敢大意,真气鼓舞,将四面八方围射而来的五彩妖魂纷纷冲震开来。
一个巨大的葫芦形状的玉石圆壶倒悬疾转,那玉石壶晶莹剔透,壶身浑圆,彷佛两个水晶球连接而成。葫芦上半部的外侧,环绕镶嵌了五个小球。王壶飞旋,水晶球的壶身中,绚光流彩,五色迷离。而壶壁的五个小球则闪烁着赤红、碧绿、橙黄、银白、乌黑五种光泽,隐隐可以看见有五个人影在小球中盘膝绕舞。那翠绿色的小球中碧光耀目闪烁,一个人影端然寂坐,忽快忽慢地旋转着,翠光缭绕飞旋,从他头顶汹汹灌入。那人身影高大结实,侧脸轮廓英武挺拔,极似乔羽。
蚩尤登时热血上涌,将众太阳乌瞬间封印,冲入那玉壶中。发现那占据乔羽躯壳的妖魔——幽天鬼帝,正是在这葫芦中,借助鬼界五族妖灵,修练什么阴毒的法术邪功。不想蚩尤误打误撞,无意间正好打破葫芦内的五属元的平衡状态,破坏了这妖魔修练环境,使他走火入魔。
而乔羽为了摆脱妖魔的控制,不伤害蚩尤,宁可断然自戕。幽天鬼帝大怒,滔滔不绝的魔咒声驱动万千妖灵凶煞咆哮着冲入蚩尤体内,恣意地撕裂他的身体和识,无数元进入蚩尤体内。迷迷蒙蒙中,蚩尤忽然有一个怪的感觉: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是他自己了,他是鬼国青王。
圆月当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晏紫苏伏在山崖的岩隙之间,透过横斜的怪树枝桠,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滚滚飞瀑。当是时,“轰!”
寒潭迸炸开来,万千水浪高窜怒舞,凶兽狂吼,三辆兽车冲天飞起,闪电似的朝着东、西、南三个方向疾掠而去。兽吼如雷,车轮隐隐,转瞬间便越过山崖峰顶。
晏紫苏直觉断定蚩尤当在朝南而去的飞车之中。晏紫苏的御风术在当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她长于逃逸,自然也深谙追踪之道。她无声无息地在夜空中中飘飘飞翔,悄然紧随六龙飞车。她素来狡黠谨慎,不知车中之人是何方圣之前,断断不敢贸然行动,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并擒住。当下收敛心,静候时机。
入夜时分,飞车到了昆仑山系泰器山下。泰器山雄伟高峻,东西绵延,过了此山,再往西三百多里,便是昆仑山脉了。山下观水城乃是方圆五百里第一大城,亦是历年昆仑蟠桃会时,金族接待各族宾客的前哨驿站。
飞车在城门内道停下,那驾车大汉起身打开舱门,晏紫苏心中剧跳,走到一旁,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金石摊铺上的玉石,眼角凝瞥望。车门开处,两个头戴黑笠的大汉率先跳了下来,僵直地站在一旁;继而一个头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来的乃是一个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虽然脸容亦被斗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闻气息,当是蚩尤无疑!
晏紫苏心中砰砰乱跳,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再一细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动僵硬,举手投足之间浑无原来的桀骛狂野之气,判若两人。心下大骇:“难道他已经被妖魔所杀,变作僵尸了吗?”
念力探扫,发觉他心跳、呼吸都颇为正常,方才舒了一口大气。
那摊主见她色恍惚,春葱玉指夹着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颤动,随时都要抖落似的,登时吓了一跳,劈手夺过,低声悻悻道:“姑娘,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见的宝贝,你要是摔坏了赔得起吗?”
晏紫苏心下一动,闪电似的从旁侧那汉子的腰囊里掏出数十颗完好的绚彩金螺,数也不数,丢在那摊主的面前,抢了玉石,转身就走。摊主大喜,叠声称谢,连忙将金螺收起。
旁侧的汉子“咦”了一声,觉得金螺好生眼熟上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顾搜寻,哪里还有晏紫苏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摊主将金螺交还。那摊主也不是善类,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团,登时“劈啪”大作,扭打一处。
晏紫苏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喝骂打架的声响,忍不住“噗哧”笑了起来,心情大佳,跟着蚩尤四人在人群里穿梭,随他们进了一家极大的驿站。厅中人头耸动,正是晚膳时分。那紫衣人在柜前低声说了几句,几个伙计登时绽开笑容,恭恭敬敬地抢身引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晏紫苏到了街上,仰头上望,见东南角的客房掌起灯光,猜测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暂时平安无事,心中大石登时落地。当下也不着急,莲步轻移,来到那驿站门口,嫣然招手叫了一个孩童,塞给他一个海螺,指着二楼东南角的房间,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孩童将海螺掖入怀里,点点头,欢天喜地地钻入客栈,趁着众伙计不备,一溜烟窜上了二楼。
过了片刻,那紫衣人与孩童一齐走了下来,孩童指着远处的城门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乐滋滋地自行跑开。
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踌躇,终于还是朝城门缓步行去。
晏紫苏心中暗喜。待他去得远了,飘然到了街角暗处,蓦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楼,闪电似的穿入那房间的窗口。房中空荡,灯火摇曳,一个黄衣人背对着她,面墙而坐,影子在墙上飘忽不定,说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听到声响,微微一笑,徐徐转过身来。灯光跳跃,照在那人的脸上,历历分明。面如紫玉,长眉入鬓,细眼光,络腮长须轻轻飘动,竟是土族黄帝姬少典!
当是时,“轰隆!”
狂风大作,观水河突然汹涌迸炸开来,万千道水浪冲天而起,千百人影疾箭似的从河中窜出,“嗷嗷”怪吼着朝黄帝所在的房间爆射飞冲而来!“咻咻!”
箭石破空,密雨爆舞。
两岸大乱,众人尖声惊叫,人流乱涌。驿站内外许多人大叫道:“有刺客,护驾!护驾!”
门外长廊脚步急促,似有众多卫兵奔来守护。
黄帝口唇翕动,指尖一弹,五道黄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闪耀。“仆仆”连上,百十箭簇穿过窗子半寸之后,便如被光网牵引,再不能突进分毫。窗口人影闪动,“砰砰”闷响,南墙突然炸裂开来,几个人怪嚎着闪电冲入,刀光闪耀。个个苍白浮肿,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见的僵尸鬼兵!
晏紫苏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了什么,还不待细忖,那几个僵尸已经怒吼着猛攻而来。黄帝低喝一声,随意挥掌,金光爆射。“砰砰”连声,那几个僵尸重重地撞在墙上,壁裂石飞,炸开几个大洞,破空摔落。
与此同时,众多土族英豪亦从周围包涌赶到,将驿站团团围住。屋外狂风呼啸,众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斗一处。屋顶传来密集而轻微的脚步声,门外走廊亦响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响,僵尸鬼兵显然已经攻入驿站,从四面八方包围黄帝。“蓬蓬”连响,屋顶、墙壁纷纷炸裂,僵鬼蜂拥而入。
当是时,“轰”地一声巨响,房门炸飞,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入,碧光怒舞,朝着黄帝后心蓬然电射。晏紫苏心中一凛,待要惊呼,黄帝已经倏然转身,一掌拍出。“砰!”
金光青芒轰然撞击,气浪迸飞,三面墙壁登时迸裂。两人身形微晃,各自喷出一口鲜血。
晏紫苏心中骇然,不知此人是谁,竟能与黄帝分庭抗礼,不处下风。那人怒吼一声,退也不退,蓦地欺身而进,又是一道狂猛无比的刀光碧芒,以开山裂地之势当头怒斩!
那道刀光气势磅礴,如万壑松涛,一川天瀑。晏紫苏心中忽然“咯咚”一响,觉得这刀势狂野凶猛,好生熟悉,突然灵光霍闪,花容剧变,失声叫道:“蚩尤!”
光芒迸爆,那人的脸容一闪即没,英武的脸容扭曲变形,刀疤血红,狂野暴戾,直如凶恶煞,正是蚩尤!
黄帝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刺客竟是这个曾经帮助姬远玄,解救土族大难的东海少年;浑身陡胀的黄土真气登时稍稍收敛。
蚩尤形如疯魔,对晏紫苏的喊声充耳不闻。怒吼声中,刀光汹汹,气浪如海啸惊涛,席卷迸飞,不给黄帝一丝喘息之机,每一刀都是“木刀诀”中至为狂猛霸冽的式诀,只是其爆放出的真气,阴寒诡异,雄浑凌乱,竟比一日之前强沛数倍!
晏紫苏心中惊喜登消,陡然下沉,骇异忧惧。料想他必定是身中九冥尸蛊,成了行尸走肉,失心听人叩于妖魔。但何以一日之间真元倍长至斯?就连黄帝在他狂攻之下竟也节节败退,无计可施。心中困惑,不得其解。
“轰!”
碧芒如电,黄光破碎。黄帝低喝一声朝后疾退,面色苍白,嘴角沁出细长的血丝。巨大的冲击波倏地迸爆,将四面残垣轰然炸裂,推飞出数十丈外。四冲而上的僵鬼被陡然震飞,怪叫着簌簌摔落。
此时驿站二楼几已夷成平地,蚩尤怒吼奔跃,青光电舞,竟将黄帝逼得狼狈万分。突然,有人大叫道:“蚩尤!他是蜃楼城的漏网之鱼蚩尤!”
众人轰然。
这几月以来,东海龙族太子王亦君与蜃楼城少城主蚩尤纵横大荒,叱吒风云,实是大荒中风头最健的少年人物,众人耳中每日听这两个名字,几已磨出茧来。此刻听说这少年竟然就是蚩尤,无不骇然。
当是时,蚩尤森然怒喝,双目绽放狂野凶暴的青光,丹田处蓦地爆涨碧光,沿着经脉迸射为万千翠芒,如绿蛇乱舞,倏地贯冲苗刀之中。“呼”地一声,苗刀气芒猛然迸爆开来,眩光耀目。
“呼咻!”
碧光冲天,一道难以想像的狂霸气浪倏地迎面冲来,晏紫苏眼前一花,脑中嗡然,心跳停顿,呼吸窒堵,就连周身的毛孔似乎也瞬间封闭。
周身冰寒,冰刀霜剑似的风芒从她脸颊侧旁呼啸冲过,耳边风声呼呼,隐隐听到众人惊叫狂呼,然后就觉得自己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冷意彻骨,全身僵硬,但那森寒之意远不如她心中的恐惧。蓦地鼓舞真气,奋力睁开眼睛,花容登时惨白。
黄帝当胸竟已被苗刀贯穿,几已裂成两半,鲜血犹在冲天喷射。紫红色的脸庞变成酱黑,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情古怪,眼涣散,彷佛在看着遥远的夜幕。嘴角凝固着一丝凄凉的微笑,突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合上了双眼。
狂风呼号,城中死寂。众人骇然上望,几乎不敢相信这少年竟然杀了大荒五帝之一的姬少典!万千僵尸震天怪吼,潮水似的涌向观水河,簌簌跃入,转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突地有人大喊道:“稀泥奶奶的!杀了他!杀了他!”
登时如一声暴雷惊醒众人,土族英豪悲声怒吼,箭石如雨,冲天蓬然,无数人影四面八方地冲跃而起,御风包围。其他各族豪雄见黄帝已死,尸鬼尽退,纷纷精大振,围冲而来,混乱之中,谁可杀死这少年刺客,便可立时名扬天下,成为今年蟠桃会上的第一红人。
蚩尤狂笑声中,护体真气鼓舞迸放,将密雨似的箭矢一一震飞。突然脸色一变,大吼一声,眼白翻动,双手扼住咽喉,“赫赫”低吼,痛苦已极。护体光罩瞬间破碎,全身登时中了六、七箭,蓦地平空摔落,昏迷不醒。
晏紫苏大惊,将苗刀从黄帝体内奋力拔出,急冲而下,抓住蚩尤的手腕,陡然上掠,御风穿行。“咻咻””
激响,万箭破空攒射。晏紫苏咬牙挥刀格挡;那苗刀极重,以她真气挥转开来极是吃力,转瞬间蚩尤又中了四、五箭。她心中大疼,转身紧抱蚩尤,娇躯护挡,挥刀撩拨;“吃吃”轻响,她的肩头、腰背亦接连中了三箭,痛彻骨髓。
晏紫苏肩头一颤,蹙眉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反倒微微一宽,知道箭尖未涂剧毒。她挟抱蚩尤,吃力地挥舞苗刀,依仗着绝妙的御风术,在万千箭雨之间闪电穿梭。身姿曼妙,飘飘欲仙,刹那之间竟抢在群雄的夹击合围之前逃逸而出,翩然穿飞到观水河上空。
晏紫苏心中一动,咬牙抱紧蚩尤,蓦地笔直冲入观水之中。浪花四溅,急涛汹涌,瞬间无影无踪。水花四溅,人影缤纷,灯火辉煌,呼喊震天,整条大河两岸、上空、水底,都是漫漫人群,高举火炬,持刀弯弓,等待着晏紫苏从水中钻出换气。刀光与箭失在月色中、在火光下闪耀着千万点寒光。
大河奔流,水浪滔滔,候守两岸、上空的各族群雄屏息凝,始终没有见到蚩尤与晏紫苏的身影。涟漪四起,如希望绽开旋即破灭,尽是水族群雄纷纷浮出水面换气,而后又钻入河底。河底近千名水族男儿,遍寻观水,竟连他们的一丝影子也没有寻着。他们自落入大河的那一刹那,就彷佛化为水珠泡沫,消散无形。
寒风呼啸,大雪纷扬,天地白茫茫一片。“啊呜,啊呜!”
几十只雪鹫悲号着从远处的雪山飞掠而来,在狂风大雪之中吃力地拍打着翅膀,摇摇晃晃,突然盘旋呜叫,纷纷俯冲而下。
“咄咄!”
啄击声如密雨击瓦,数十只雪鹫团团围集,争先恐后地刨着雪地。“喀嚓”一声脆响,雪地上突然裂开一条隙缝。众雪鹫欢呜不已,急速啄击。那裂缝越来越大,突然“蓬”地迸炸开来,一道碧绿色的水浪倏地冲天而起。
“喀拉拉”一阵脆响,裂痕急速扩散,“蓬蓬”连声,冰块迸飞四射,水浪冲涌。突然银光四闪,数十条巨大的飞鱼呜啼着破浪冲出,在漫漫大雪中展翼滑翔了十余丈,纷纷跌落在冰地上,活蹦乱跳。
众雪鹫欢呜怪叫,“轰”地一齐炸飞开来,急电俯冲,各自抓住一条飞鱼,贪婪啄食。雪地泉涌,飞鱼接连不断地飞冲而出,在白茫茫的冰地上无助地蹦甩翻跳着。此地连日大雪,飞禽走兽多已冻死,掩埋于深雪之下。雪鹫许久未曾吃到如此鲜活美食,激动欢悦,一面啄食,一面振翅高呜。
突然“蓬”地一声闷响,一条飞鱼在半空中炸将开来,两个人影从中摔落在地。众雪鹫惊叫着冲天飞起,高高盘旋。那两人紧紧相拥,在雪地翻滚了片刻,不再动弹;大雪缤纷飘落,转眼间便将他们银装素里。众雪鹫盘旋半晌,徐徐落地,继续贪婪地啄食满地蹦跳的飞鱼。
一只雄壮的雪鹫歪着头凝视两人,低呜着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轻轻地碰触一人的肩膀。见始终没有动静,那雪鹫胆子似乎更壮了些,低头啄击。突然碧光一闪,雪鹭头颅冲天飞起,鲜血喷射,将雪地染得点点艳红。众雪鹫惊叫四飞,轰然四散,抓了飞鱼逃逸到数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断头雪鹫东摇西晃,猛烈地拍打着翅膀。一人从雪地上跳了起来,抛落手上的青铜长刀,猛地抓住雪鹫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吞饮鲜血。那人脸色雪白,姿容俏丽,竟是个年轻女子。衣裳湿漉漉的,血迹斑斑,肩头溃烂,乌血凝结。
那女子全身颤抖,闭着眼睛吞饮了片刻,两靥方才逐渐恢复嫣红。素手扣住雪鹫断颈,喘了一口气,将雪鹫拖到另外那少年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将那雪鹭的断颈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苍白,昏迷不醒;脸上一道斜长的疤痕,紧蹙的眉宇之间凝罩着阴冷的煞气,赫然正是蚩尤!
那年轻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苏了。
原来她抱着蚩尤摔落观水河后,立即破入一条文鳝鱼的腹中,以法术将其伤口愈合,随着鱼群一齐朝前游去。水族群雄只顾着搜寻两人身影,对千百条翩然游过的飞鱼无暇顾及。二人就此从万千双眼睛的凝视下,逃之夭夭。
晏紫苏伤势颇重,藏在鱼腹中调息许久,方才将伤口逐渐愈合。顺流而下,到了昆仑山脉之内,暴风雪肆虐,冰河冻结。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苏伤势未愈,是以在河下飘徙许久,始终无力破冰而出。恰逢众鸟凿冰觅鱼,他们方得以重见天日。
温热的鹫血沿着蚩尤的嘴角溢了出来,白气丝丝蒸腾;过了片刻,蚩尤苍白的脸色也稍转红润,但周身仍然冰凉僵硬。晏紫苏又喝了几口鹫血,将那雪鹫尸身抛了开来。拾来羚羊、文鳝鱼的骨骸,制成骨车,小心翼翼地将蚩尤放在骨车上,又将雪鹫羽毛连皮剥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后又拣了十几条丰肥的文鳝鱼,一齐丢在车上;再抽鸟羽为绳,将蚩尤与骨车牢牢捆缚。
她伤势未愈,真气不济,无力带着蚩尤御风飞翔,又不知解印太阳乌的法诀,更无力捕捉逃逸的雪鹫,唯有暂且借助这骨车在雪地上滑行了。
晏紫苏心中一动,故意“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动也不动。那群冰羽雪鹫怪叫了半晌,眼见她始终未曾起来,终于按捺不住,“呼呼”激响,振翅急冲而下!便欲争啄掠食。
晏紫苏眼角扫见两只冰羽雪鹫恶狠狠地扑来,蓦地电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绳索倏地套住二鸟脖颈。众雪鹫大惊而逃,那两只冰羽雪鹫慌乱之下,哀呜振翅,奋力冲天,登时将晏紫苏、蚩尤连带骨车一齐拉了起来,破空飞舞。
晏紫苏翻身跃到骨车上,一只手将蚩尤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抓拽绳索,驾御着冰羽雪鹫在狂风暴雪中摇摆穿行。天旋地转,刀风割面,雪花层层叠叠地扑面而来,凉丝丝地在脸靥上化开。晏紫苏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将真气绵绵输入,以免他冻僵;自己体内却越来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气,便犹如冰刀穿喉而过,伤口又剧烈地抽痛起来。凝聚气,驾鸟飞行。
暴风雪越来越猛,众雪鹫亦有些支撑不住,呜啼声中,纷纷朝着雪山峰顶的洞穴飞去。那洞穴在峰顶峭壁上,黑漆漆地极是幽深。晏紫苏拉着骨车往洞穴深处走去,寻了一个干净所在,将蚩尤解缚,平放在地。
当夜,洞外风暴凶狂,洞内人鸟划界而居,倒也相安无事。洞中虽然浊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恶寒,却已如天堂了。晏紫苏在洞角生了火,烤了些鱼肉胡乱吃下。
晏紫苏指尖搭在蚩尤的脉门,只觉脉象紊乱,真气阴寒狂猛,汹汹岔走,极是诡异。念力及处,其元亦是凌乱凶厉,直如洞外那狂乱的风暴一般,情形古怪,见所未见,心中惊疑不定。九冥尸蛊虽可吞噬、控制人兽元,但不至有如此怪状。
怔怔地瞧了蚩尤片刻,当下从鱼骸中剔出些尖锐肋骨,捏成尖针,又将那雪鹫尸体烧着,过了片刻,蚩尤伤口迸裂,十几只九冥尸蛊电窜而出。晏紫苏早有准备,骨针飞弹,将尸蛊牢牢钉在地上;撩火将几只尸蛊点着,恶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动,转瞬间又有数十只尸蛊飞射而出,被晏紫苏一一钉死。如此迥圈几次,蚩尤体内的尸蛊成虫已经尽数清除。
晏紫苏伤势未愈,今日带着蚩尤逃了如许之远,再经过这般折腾,早已困顿不堪。自行调息疗伤了一阵,更是呵欠连连。当下将鸟羽盖在蚩尤身上,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洞内阴寒,风雪更猛。晏紫苏一夜歇息,伤势好转。见蚩尤昏迷依旧,心下焦虑,思忖半晌,心如乱麻,倏地起身,提了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风呼号,大雪扑面,登时打了个寒噤。虽已是白昼,但洞外灰蒙蒙昏暗无光,暴风雪比昨日更要狂猛。
晏紫苏回眸望了蚩尤一眼,一咬牙,蓦地朝外掠去。大雪茫茫,四周朦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视物。晏紫苏从雪山上急掠而下,沿着观水河顶风冒雪,艰难飞舞,凝察探。霜风猎猎抽打,冰雪覆盖,周身簌簌颤抖,几已麻痹,伤口又迸裂开来,剧痛攻心。
此时,风雪渐止,天上乌云翻滚,逐渐离散,东南方露出一角青天。一束七彩阳光穿透滚滚云层,照射在雪山诸峰上,绚光流彩,耀耀闪光。四周冰墙迤逦,冰塔林立,折射万千亮光。她熠熠生辉,衣袖翻舞,彷佛在水晶的世界中飘飘欲飞的仙子。
绵云飞絮急速四散飞离,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晏紫苏心情舒畅,御风高飞,穿掠万千雪峰冰川,朝着远处险崖上的鸟洞飞去。将近那山洞时,远远地便嗅着一股血腥恶臭的气息,晏紫苏心中一沉:“难道是那群雪鹫乘我不在,向蚩尤下手吗?”
衣袂猎猎,急速掠去。
方进山洞,腥臭扑鼻,浊浪似的奔涌而来。晏紫苏屏息凝,心中乱跳,提着苗刀闪电穿掠。忽然“啊”地一声,凝身站住。
洞中遍地鸟尸,开膛破肚,血污溅满四壁。蚩尤浑身鲜血,昂立在黑暗中,一双眼睛青光闪烁,喉中发出“赫赫”声响。周身皮肤波浪起伏,深浅绿光闪耀变幻。隔了数丈,逸散出的阴寒真气宛如霜风般逼迫而来,晏紫苏寒毛直竖,冰霜凝结。
她知道蚩尤必是尸蛊发作,迷失本性。突然听见身后“叮当”脆响,彷佛春风吹过,风铃摇曳。一股妖异凌厉的阴寒真气大雾般的笼罩而来,呼吸一窒,周身经脉登时尽数被封。
一个娇柔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淡淡地说道:“晏国主别来无恙?听百里法师说晏国主叛族投敌,我还不信呢!想不到竟是真的。”
晏紫苏心中一沉,如堕深渊。一个紫衣人缓缓地从她身边踱步而出,脸容俊俏,白发飘舞,三十六个银环相互撞击,郎当作响。竟是水族十仙之首的黄河水伯冰夷。
晏紫苏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你!”
在观水城中,她便觉得那戴着黑笠的紫衣人颇为熟悉,但当时心悬蚩尤,未能想起,此刻方才顿悟。心中震颤,果然是烛龙的狡计,借刀杀人,让蚩尤成为五族公敌。
冰夷嘴唇翕动,手腕上玉石铃环叮当脆响,发出阴邪而魔魅的音韵。蚩尤怒吼一声,鬼魅似的猛扑而来,左手如钢钳蓦地将晏紫苏凌空举起,右手化爪,猛地朝她左胸抓去!
晏紫苏眼前一花,只觉森寒扑面,呼吸不得,彷佛被万千巨浪陡然拍中,险些晕厥。“哧”地一声,衣裳碎裂,她那莹白高耸的酥胸立时弹了出来,红线飞舞,一颗淡青色的透明玉石倏地翻卷飘扬。
那淡青色的玉石在洞内幽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折射出万千绚芒,变幻不定。蚩尤陡然一震,呆呆地凝望着那玉石,瞳孔渐渐收缩。“啊”地一声,眼中突然光怒放,右手倏地收拢,又慢慢地舒张,轻轻地抚摩着晏紫苏的脸颊,色狂乱,急剧变幻。
晏紫苏惊魂未定,正自诧异,突然想起在观水城中,卖这玉石的摊主似乎说过:“姑娘,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见的宝贝,你要是摔坏了赔得起吗?”
心中咯咚一响:“是了,三生石!天下唯有三生石能让他恢复识!”
冰夷淡淡道:“青木鬼王,杀了她!”
铃环脆响,急促而妖魅,彷佛暗夜狂海,急浪冷雨。蚩尤周身大震,喉中“赫赫”怒吼,眉骨凸出,眼凌厉错乱,额头不住地鼓动,彷佛有什么东西将破肤冲出。
当是时,狂风呼啸,洞外万里晴空突转昏暗。当空那轮红日的西沿蓦地缺了一块,彷佛被什么啃了一口。
缺口越来越大,太阳逐渐变作赤红色的月牙形状,洞外飞沙走石,万兽嘶吼。
晏紫苏心中大惊:“天狗食日!”
蚩尤凭藉着三生石折射的光,才微微恢复识,一旦太阳为天狗吞噬,黑暗笼罩,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洞内光线越来越暗淡,那三生石折射出的绚光渐转微弱,晏紫苏的心中急剧跳窜,屏息凝,暗自祷告蚩尤快快恢复识。娇躯颤抖,恐惧、期盼、悲凉……万千心绪交杂纷乱,几将爆炸开来。
蚩尤的脸容急剧鼓舞变化,疤痕扭曲抖动,眼珠渐渐地凸了出来。“哧哧”轻响,皮肤破绽,无数道青绿色的幽光扭舞跳跃。情疯狂,狰狞凶怖,周身骨骼爆珠脆响,转眼间体格竟爆涨了两尺。
冰夷瞥望天幕,眼中亦闪过恐惧慌乱的色,冷冷地喝道:“青木鬼王,还不动手!”
蚩尤面色狰狞,突然厉声怒吼道:“住口!”
周身倏地透明,经脉如万千绿线交错其间。“轰”地一声,万千碧光眩目闪耀,从体内绞扭绕舞,贯顶冲天而起。
蚩尤松手丢开晏紫苏,蓦地仰天狂呼。双手“砰”地爆放出两道狂猛无匹的螺旋气芒,如四道青龙怒啸破空。“轰隆!”
天摇地裂,整个山洞倏然炸飞!晏紫苏耳中嗡呜,气息翻涌,登时晕厥。黑暗完全笼罩了世界,太阳消失了,只余下一圈皎洁悦目的淡蓝色日冕,在漆黑的穹苍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苍穹万里,漆黑如夜,那红日也只剩下一弯弧线。狂风大作,天昏地暗,身处雪山崖顶,刻骨侵寒。蚩尤昂然而立,黑色的剪影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如此狂野而凶暴,周身绿光刺目闪耀,彷佛万千绿蛇跳窜飞舞,诡异已极。他振臂狂呼,怒吼声如惊雷轰呜,群山激荡,四周峰崖雪崩滚滚,震耳欲聋。
蚩尤倏然转身凝望着冰夷,眉心闪烁着一团碧光,和双目中跳跃的两点绿芒交相辉映,显得邪恶而又诡异。
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森然道:“你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竟然也想呼喝我吗?”
冰夷紫衣翻飞,缄默不语。空茫的眸子中惊骇、恐惧、愤怒交相参杂,蓦地爆放妖异的蓝光。口唇翕动,白发飘摇,三十六个银环和手腕、脚踝的铃环一齐叮当脆响,淡白色的冰寒真气徐徐扩张,以一种寂寞而妖邪的旋律,如大雾般弥漫开来。
蚩尤喉中“赫赫”怒吼,突然抱住头,狂乱苦痛,踉跄奔走。冰夷雪白的脸颜泛起桃红光晕,双眼蓝光闪动,口唇翕张得越来越快,银环、铃铛急促地发出魔魅的音律,冰寒真气化为百十道银蛇白光,闪电似的朝着蚩尤缠绕飞舞。
蚩尤突然一跃而起,哈哈狞笑,大喝道:“想唱小曲儿吗?那就过来吧!”
双手一错,倏地朝前分扯,使出一式木族中至为简单不过的“分花拂柳”“嗤啦”一声,万千碧光如青电裂舞,气浪蓬然飞炸。
“叮琅琅”悦耳脆响,冰夷白发飞扬,倏地朝前摔飞,三十六只银环和身上的铃环尽皆碎裂飞舞,在黑暗中缤纷抛散。蚩尤哈哈狂笑,宛如青龙横空,万千绿光汹汹不绝地从他双掌奔泻冲涌,如闪电,如惊涛,大开大合,纵横飞舞。漫天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登时迸散开来,凝结为万千冰晶簌簌落地。
刹那之间,情势逆转,冰夷完全笼罩在他的碧水真气之下,竟无一丝还手之机!冰夷脸色煞白,眼中掠过一丝惊惧之色。这小子怎么会突然逃脱尸蛊法术的控制之外?难道……难道……蓦地瞥望漆黑的太阳,心中闪过一个几近于不可思议的念头。大敌当前,不敢多想。凝聚意,待要集结周身真气奋力反击,已然不及。
“蓬”地一声,万千碧光交缠怒吼,倏然击中他周身大穴,周身一震,气息窒堵,经络尽皆被封。“哧哧”轻响,衣裳迸碎,捆缚在他胸前的那束北海冰丝绫悠然翻卷,寸寸飞裂,如百千蝴蝶乘风而起,翩翩飘散。
黑暗中,冰夷雪白一身地躺着,在幽光中泛着淡青色的光泽。俏脸惨白,扭头闭目,眼睫颤动,羞愤欲死。
丰盈高耸的乳丘急剧起伏,莹白的大腿曲张开来,微微颤抖,想要竭力合拢却动弹不得。她竟完完全全是一个俏美娇艳的女子!
蚩尤怔然地凝视着黑暗中那娇美曼妙的裸体,惊诧莫名;脑中嗡然炸裂,忽然听见无数个阴邪的声音狂喜而急切地叫嚣着,“轰”地一声,热血灌顶,一股滔滔欲火猛地窜将上来。他双目尽赤,面目扭曲如妖魔,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你竟是个雌儿!”
大手一张,碧光闪耀。
冰夷倏地平空飞起,牢牢地被他握住脖颈,悬在半空。蚩尤狞笑喘息着,慢慢地低下头来,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她,伸出舌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湿哒哒地舔过,另一只大手蓦地抓紧了那颤动的乳丘。
冰夷发出一声战栗的悲呜,惊骇羞怒,胸脯起伏,恨不能立时死去。扭过头,泪水夺眶而出。悲风怒吼,日食的正午,天地寒冷、黑暗,像是无边无际的严冬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