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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风云际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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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声大吼道:“宁姬!”

右指一弹,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双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声,那地砖徐徐移开,露出一块玄冰铁板;他双掌再一交错,那道碧光缓缓转动,玄冰铁板随之移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迳直跳入,王亦君等人纷纷尾随而下。雷一边往下疾走,一边又以那光钥开启了三道玄冰铁板。密道尽头,乃是一个大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厅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个开启的匣子,在灯火中显得孤单寥落。王亦君和烈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

雷面色怪异,眉头慢慢地拧到一处,眼中闪过恐惧的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众人满心狐疑,缓缓跟上。雷走到那玉石台后时,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声道:“宁姬?”

一连叫了几声,面色越来越白,双手竟然开始簌簌发抖。

众人心中惊疑不安,慢慢地围拢而去。突然齐齐惊呼,只见雷缓缓弯下腰,抱起一个全身赤裸、鲜血淋漓的女尸来。一时厅中一片沈寂,只听见密道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雷抱着宁姬的尸体,彷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动也不动,眼中又是苦痛又是惊疑又是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吴回突然厉声喝道:“圣杯呢?”

雷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着怀中宁姬的尸体。吴回转身对松竹六友道:“六位,当日雷收到空桑转世敬献的圣杯之时,你们恰好就在雷身边。六位素来刚直不阿,请你们凭藉良心,告诉大家,那日匣中装着的,究竟是长生杯,还是琉璃圣火杯?”

松竹六友脸色大变,互相望了片刻,瞧瞧众人,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雷。松竹六友望着雷,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摇头不语。乌丝兰玛柔声道:“六位是不敢说呢,还是不肯说?”

松竹六友面色苍白,齐齐摇头,沈声道:“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决计不能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这话虽然不曾说明,却与承认雷收纳琉璃圣火杯无异!众人一片哗然。雷依旧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望着宁姬。吴回朝乌丝兰玛与木句芒、水仙冰夷行礼道:“圣女、木、水仙,今日还请诸位做个公证,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说我火族诬陷雷。”

转身又喝道:“将那桃木姥姥带上来!”

众人听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窃窃私语。王亦君心下一沈,只见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眉心之间有一个大瘤、双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来。吴回指着那老太太,问纤纤道:“这便是那日托你将圣杯交给雷的桃木姥姥吗?”

纤纤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大半晌,点头道:“正是。”

众人哄然,吴回冷笑道:“且让我们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

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大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时将那老太太的脸面拔了起来。众人惊呼声中,那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雷府众士卫面色顿变,有人叫道:“绿琉儿!”

那绿琉儿正是宁姬的贴身丫鬟,善风行术,极为聪明伶俐。

吴回冷冷道:“绿琉儿,是你将琉璃圣火杯交给这个纤纤姑娘的吗?”

绿琉儿喘着气看着雷,一边朝后退缩,见他始终没有瞧过来,这才颤声道:“雷……雷派人偷盗了琉璃圣火杯之后,转交给我;我……我化装成桃木姥姥的模样,赶回这里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伤,恰好在林子里遇见了这个姑娘,我就骗她,让她代替我将这琉璃圣火杯交给雷。”

众人再次哗然,烈炎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骨节格格作响。火族众人叫道:“交出圣杯!交出圣杯!”

声音越来越响,在这厅中与密道中回荡起来,更觉震耳欲聋。

米离沈声道:“各位,本族大军已经全面压境,就在边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圣杯,明日凌晨,战刑天将率领百兽军团攻陷雷泽城,直到找出圣杯为止!”

木族众人闻言大惊,众人纷纷朝雷望去,这一看之下,俱极骇然!这片刻之间,雷须眉皆白如霜雪,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多了几百道,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须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声蓦然鼓胀起来。“想要设奸计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对宁姬下此毒手?”

眼角突然溢出两行血泪,急速淌下。

王亦君忍不住哈哈长笑道:“阁下这才叫做贼喊捉贼,栽赃嫁祸!各位串通一气,狩得一场好猎哪!”

雷狂笑不止,昂首长声笑道:“说的好,说的妙。没想到紧要关头撇了性命不要,敢为我雷某说话的,竟然是夙敌龙族太子!”

突然目中电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纵横天下百余年,快意恩仇,问心无愧。原本打算在此和宁姬颐养天年,不问世事,你们为何要逼我再开杀戒?”

目光森冷凶暴,缓缓从众人面目上移过;每人被他这般一扫,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又缓缓地移到绿琉儿的身上。绿琉儿骇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后缩去。

雷盯着她冷冷道:“你是宁姬的丫鬟,她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

话音未落,绿琉儿突然一声惨呼,头骨“喀嚓”一声裂开,鲜血飞喷,脑浆四溅,立时横死当场。众人惊骇失声,奔散开来;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纷纷后退,凝戒备。

几个火正兵连忙护住米离与纤纤,朝密道急速退去,王亦君见纤纤离开险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怒吼如潮,纷纷拔刀在手,但心中惊惧,只是站得远远地,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雷狂笑道:“帝灵明在上,雷某今日重开杀戒实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突然引颈狂啸,一道浑然碧光仿佛青龙出海,怒射而出。“轰隆隆”惊天巨响,犹如万千焦雷在耳中迸炸。

厅中惨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声在这密室中回荡起来实是尤胜山崩海啸;雷“风雷吼”与东海夔牛、兖州山鸣鸟号称天下三吼,惊鬼泣,此时心中悲愤狂怒,吼将出来更是难以匹敌。

吴回厉声道:“大家一齐动手!”

红衣飘飘,闪电般攻上;衣袖开处,赤光电舞,火正尺夹带炽热真气“嗤嗤”纵横飞舞,登时将“风雷吼”的狂暴真气稍稍遏阻。句芒衣袖飞扬,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呜呜呼啸着旋转而出,四周登时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气。与此同时,惊雷般的狂吼声中,又听见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银环撞击声,三十六只银环撞击飞舞,在冰夷十指弹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动。冰寒真气丝丝作响,白雾升腾。

当世三大高手齐齐出手,赤红色的火正真气、淡青色的碧木真气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犹如三堵无形光墙,将那猛烈无匹的风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众人耳中登时大为安静,只听见风声呼呼,隐雷阵阵。

雷昂首狂笑,白发飞舞,面目狰狞。将宁姬尸体往左腋下一夹,右手手掌蓦地张开,掌心中一个桃核大小的青铜锤陡然变大,碧光爆闪,化作四尺见方的巨大青铜八角锤。

雷啸歌怒吼,青光电舞,倒海排山;刹那间巨震轰鸣,铿然脆响,几只银环激射飞溅,断成片片。冰夷面色更为苍白,嘴角沁出血丝,闪电般朝外退去;继而吴回闷哼一声,火正尺险些脱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当胸猛踹—脚,登时飞撞在玄冰铁壁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句芒青影闪烁,转生轮飞旋若狂,将青铜锤击得朝上扬起,乘势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胸膛,雷大吼一声,避也不避,飞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气海。两人近在咫尺,若无一人收势,以双方真气力道,必定两败俱伤。句芒面色微变,手掌猛然转下横扫,与雷刚猛霸烈的这一腿拍个正着,气浪鼓舞;句芒乘势朝后急退,转生轮立时下沉,呜呜旋舞,阻住来路。

雷一举击退当世三大绝顶高手,豪气干云,哈哈狂笑声中丝毫不停,青锤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密道口附近的众人冲杀而去。忽听乌丝兰玛叹道:“大家一齐动手吧!现在的雷已经不再是雷啦!”

丝带飘舞。句芒三人闪电般重新扑上,烈炎与八郡主稍一迟疑,也双双围攻而去。

雷狂吼声中,终于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残荷扇”史听风的身上,“喀啦啦”一阵脆响,史听风的周身骨骼瞬间断裂,如烂泥般瘫了下来。史听风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恶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雷蓦然顿住,脸色刹那变成青白,全身颤抖。忽然“嗤”地几声轻响,光芒暴闪,几蓬细针瞬息没入雷胸膛。“菊花刺”窦琮和“松尾针”唐矢一击得手,闪电后撤。

众人微微一楞,雷如梦初醒,猛地一脚将史听风的头颅踩得稀烂,昂首发出凄烈的狂吼。雷锤闪电般拍在窦淙背上,登时将他打成一滩肉泥。唐矢被青锤余风扫中,右肩右腿齐齐碎裂,从半空摔下,昏厥过去。

火正尺、银环、转生轮、红缨长枪……齐齐攻到,千万道真气光芒流转,惊涛骇浪般朝雷袭去。当是时,雷昂首发出狂暴已极的怪吼;突然之间,他的面目急剧扭曲变化,白发迅速缩短,沿着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额上双骨急剧隆起,瞬间升高拔长,成为两只龙角。鼻子陡然变长,唇边皮肤破裂,长出两条淡青色的长须,四下摆舞;那张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变化,长出密集交错的森森白牙,血红的舌头跳跃吞吐。

“嗤嗤”之声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飘扬,躯体急剧变长,皮肤迅速龟裂开来,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鳞甲。那青铜雷锤陡然缩为鸡蛋般大小,吞入雷腹中。

雷已经变为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嘶吼声中巨尾横扫,狂风猎卷,将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开去。

雷躯体急剧膨胀,盘卷怒啸,声势更为惊人。

突然一声凄烈暴厉的龙啸,雷锤闪电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雳,直破密室西南壁角。铿然长鸣,雷锤没入屋角,壁角登时裂开细密的裂缝。雷狂啸摆尾,重重击在那裂缝上,“轰”地一声巨响,片片鳞甲四散飞迸,整间密室犹如爆炸开来一般,地动山摇。众人惊呼奔窜,只见西南壁角的玄冰铁壁蓦地碎裂,四下炸飞。滚滚流水冲涌而入。

这建在无尘湖底的玄冰铁密库,原本坚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块玄冰铁交接处,难免有一丝裂缝。几大高手在其中激斗良久,那裂缝己稍稍松动,被雷兽身这般奋起威,全力一击,登时迸裂。

水浪席卷,将满室尸体冲起,众人大惊,纷纷朝密道上方冲去。雷倏然摆舞,将王亦君陡然拦腰卷起,与宁姬尸体缠在一处,呼啸怒吼,逆着急流朝那裂口电射冲去。

王亦君心知雷要带他一道冲出重围,插好珊瑚笛,双掌飞舞,将顺着水流冲将过来的众人一一震飞。突然一个人影被水流冲卷,重重撞来,王亦君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针”唐矢,心中一动,顺手将他脖颈卡住,提在手中。

雷怒吼声中,依然冲破那玄冰铁裂口,宛如离弩之箭冲天而去。刹那之间,雷冲出湖面,掀带水柱巨浪,腾空破云。王亦君想起与蚩尤等人约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观月亭相候,当下抚着雷遍体鳞伤之身,道:“前辈,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观月亭?”

雷低声鸣吼,也不知究竟听见了没有。

此时,湖面漩涡又激起冲天大浪,两道人影高高飞起,口中喝道:“雷老贼,交出圣杯!”

一个驾乘火龙,斜指一杆红缨长枪,另一个驾御凤凰鸟,飘飘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在空中稍作停顿,盘卷曲伸,张牙舞爪,嘶声悲吼,腾云驾雾而去。几人一前一后,御风飞翔,片刻之后便到了太湖南岸;此时月盘高悬,烟波浩渺,四下一片寂静。

雷悲吼一声,躯体一松,轻轻地将王亦君丢了下去;自己卷住宁姬,宛如疾箭,闪电般没入太湖。湖面溅起些微水花,漾开一圈涟漪,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王亦君提着昏迷的唐矢,轻飘飘地落到岸边,望着那微微荡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原以太湖为家,此时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带着宁姬,重回故水疗伤去了。

仰头望去,烈炎与八郡主也已赶到,盘旋飞舞,叱喝声中朝太湖急冲。王亦君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沉声叫道:“小侯爷!”

又听见几人叫道:“城主!”

“太子!”

心中大喜,回头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爷与柳浪诸人。蚩尤身边站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色甚为古怪,木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天上的烈炎兄妹,适才的第一声呼喊想来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闻声大震,猛地低头下望,惊喜交集,失声道:“师父!”

八郡主也颇为欢喜,叫道:“火!”

王亦君方知这红衣男子竟是蚩尤几日里遇见的火祝融的元寄体,心中也是又惊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么与他相遇。

烈炎与八郡主急速降落,将火龙与凤凰各自封印入红缨枪与彩石链中,拜倒道:“师父!”

祝融将二人扶起,淡淡道:“你们这般心急如焚地冲往太湖,又是为何?”

烈炎面色胀红,沉声道:“雷……雷指使人盗走琉璃圣火杯,事迹败露,杀了众多五族使者之后,逃到这太湖之中;徒儿正要追拿他,问出圣杯下落。”

祝融摇头道:“糊涂!”

大袖飘飘,手掌徐徐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圣火杯,只是已被劈为两半。烈炎二人大惊,齐齐失声,烈炎道:“圣杯……怎会在师父手中?”

六侯爷笑道:“圣杯原来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师父救了我们,自然便到了你师父手中啦!”

原来蚩尤三人夜访无尘阁,被诱困在湖底密库之后,想到雷随时会到来,心急如焚,想方设法要离开密库:但那密库固若金汤,穷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风之狼这等场面经历得多了,也颇有经验,细密寻查,找到密钥孔,百般调试,费了诸多手段,终于将密钥解开。但第三道密钥甚是难解,需用真气同时作用,方能奏效。蚩尤与六侯爷齐力贯注真气于密钥孔中,竭力尝试,仍不得打开。

恰好祝融闻声辨气,一路追寻到此,眼见无尘阁狼藉凌乱,尸体横陈,知道有变;又听见密道传来声响,瞧见孔中传出真气,便奋起威,里外交击,终于将最后一道玄冰铁板打开。

听到此处,烈炎“啊”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之前见过宁姬,那宁姬便不可能是雷杀死的了?”

蚩尤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六侯爷见到的那个宁姬,定是那妖狐晏紫苏易容乔装。”

众人再次综合情报分析,终于恍然:以祝融之威、金刚塔之守备,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圣杯悄悄盗走;圣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刚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被隐藏在一个绝密的所在。当祝融被囚之后,晏紫苏就轻而易举地接过圣杯,从容离去。

以时间差来计算,晏紫苏易容成桃木姥姥将长生杯寄托给纤纤,应当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们之所以选择纤纤做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误认为“空桑转世”的身份;以这个身份送抵的长生杯,绝对不会引起雷的怀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广泛注意。

待到晏紫苏化成宁姬,将长生杯换回琉璃圣火杯之后,吴回等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抓着纤纤,赶往天下使者云集的雷泽城,在群雄面前当面对质诘问。当问心无愧的雷带着众人前往密室,看见被劈成两半的圣杯之时,他自然是百口莫辩,千夫所指。

那时这一箭三雕的奸计自然就大功告成,木、水妖与火族内奸都各得其所,各尽其欢。雷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稳归木句芒;火木两族内乱,夙敌水族自然最为欢喜;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火族必定要另推赤帝,那么除了火祝融、战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大长老烈碧光晟。倘若火受损,唯一能接替火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但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王亦君与蚩尤的半途杀入。原先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改变。尤其当六侯爷与蚩尤夜会宁姬之时,化成宁姬的晏紫苏生怕露馅,不得不铤而走险,将三人诱困在密库之中。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后一步棋,便是让刑天大举攻灭雷泽城,让战与雷双双火拼。倘若战战死,他自然心中窃喜;即使战胜出,只怕也是元气大伤,那时烈碧光晟必定会再设奸计将他歼灭,如此一来,赤帝之位非他莫属。”

“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琉璃圣火杯重新复原,赶在战与雷火拼之前,将琉璃金光塔打开,请出赤帝,主持大局。而普天之下,唯一能让万物复合的,就只有土族圣物,朝歌山,七彩土。”

众人在太湖之畔计议良久!决定兵分两路。烈炎与祝融分道赶回赤炎城,一则静观其变,倘若情势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两族战端;二则可以保护纤纤,虽然眼下火族众人尚不至急于要纤纤性命,但若有烈炎在侧,终究更为安全。王亦君众人与八郡主烈烟石一道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圣火杯。

烈炎回返火族之后声称八郡主为王亦君所掳,挟众人质,亦可以使得火族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伤害纤纤。

王亦君等人与烈炎师徒道别后,在太湖边拜别蛰藏水底的雷,黯然上路,但一路上,王亦君查阅农所赐的《大荒经》发现土族疆域之内,竟然有两座朝歌山,两山之间相距数千里,不知那座才是出产七彩土的圣地?

想来这也是土族为护卫七彩圣土而故布的疑阵。卜运算元与御风之狼虽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圣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无法得知究竟所在何处。众人计议之后,不得不再次兵分两路。

蚩尤、烈烟石、成猴子、卜运算元、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侧的朝歌山,王亦君与六侯爷一行则前往北侧的朝歌山。双方约定三十日后在火族凤尾城相聚。王亦君记挂与雨师妾的七日之约,孤身赶往当日的破庙,与六侯爷相约三日后在空桑山下聚首。明日便是约定空桑之日了。

王亦君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庙前的石阶上,手指玩转着珊瑚笛,心中却如那被密雨般的蝉声击打的残荷。呆呆地望着层层降临的暮色,脑中一如这初夏的黄昏般空茫燥热。他已在此处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约定,雨师妾昨日便应当到此与他会面。但等到此时此刻,依旧没有见着她的影子。

环身四顾,暮色凄迷,蝉声渐稀,但林中草隙的虫豸啼鸣声越来越密集。他心中怅惘茫然,一时竟不知该继续驻守此处,还是连夜起身,赶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转身走入破庙,转到那日他与雨师妾藏身的像之后,以真气注指,在像上写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王亦君拍拍白龙鹿,翻身跃上它的背脊,按捺心中的波涛,微笑道:“鹿兄,走吧!”

不再回头看上一眼。

白龙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西奔去。

一人一鹿奔驰了一阵,突然林风簌簌,群鸟惊飞。王亦君心中一凛,凝倾听,听见远远地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难道是雨师姐姐在与水妖动手吗?”

当下低声道:“鹿兄,去看看热闹。”

白龙鹿最喜爱热闹,欢鸣一声,闪电般冲去。

白龙鹿一路狂奔。林中腥臭之味大盛,扑鼻而来,颇为烦恶窒闷。只见无数条蛇犹如春水怒江一般,在林中草地急速蜿蜒前行,浩浩荡荡朝号角声传来之处汹涌而去。蛇群五颜六色,斑斓各异,无一不是剧毒之物。

显是有法力高强之人,以那号角召唤聚集林中毒蛇。

毒蛇越来越多,遍地尽是蛇流。树枝迎面拂来,也每每有毒蛇从梢上坠落,被王亦君护体真气一震碎裂迸飞。那号角声越来越响,虽然诡异难听,却不似苍龙角裂肝破耳,使人发狂。但那阴冷妖异之气浓如重雾,湿漉漉沉甸甸地包拢在四周,令人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奔得近了,透过夜雾,影影绰绰瞧见几十人在松树林中激斗,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中间十余人绕着一辆龙兽车,背靠背围成圆圈,奋力抵挡;周边三、四十人穿梭重叠,层层进攻。

一个黄衣少女背对着他斜倚曲松,金发梳成万千细辫,宛如玄蛇随风摆舞,虽然瞧不见面目,但肌肤晶莹似雪,身材娇小玲珑,曲线曼妙,当是美人胚子无疑,号角声便从她那儿袅袅扬扬地吹出。耳垂上悬挂了一对赤练小蛇,随着号角悠然起舞。雪白的双足穿着薄如蝉翼的鹅黄丝鞋,踩在夜露晶莹的草丛中,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她脚下穿梭环合。

王亦君凝查看,不见雨师妾身影,心中登时大为失望;当下轻拍白龙鹿脖颈,缓步靠近,在距离百余丈处停住,驻足观望。才看了片刻,王亦君便心中微惊。这围斗的数十人,各个都是颇为高强的人物;尤其周边的三十余人,俱是一流高手。虽然尽皆黑衣蒙面,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顾忌身份被揭,未尽全力,掩掩塞塞,便连法术也无一人施展,但威力之强,已令人瞠目。

中间的八男六女虽大为不如,但胜在团结一心,全力以赴,虽然狼狈不堪,一时间也没有性命之虞。中间龙兽车旁立了一个黄衣青年,身高八尺,斜眉入鬓,双眼炯炯,举止从容,气定闲,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隐隐竟有一种王者气势;腰间斜挂的橙色黄铜长剑虽未出鞘,但雄浑威霸之气却已凛冽逼人,与他那沉敛的真气倒是大相迳庭。他嘴唇翕动,众人便随之调整阵形,变化极快,每每奏效。显然是这十余人的领军人物。

忽听那黄衣少女笑道:“你们倒真谦让得紧,对付这么几个小娃子还彼此推来推去,不愿下手吗?”

声音甜腻妩媚,略带磁性,宛如熟透的苹果,又沙又甜。

众黑衣人还未答话,那黄衣青年微笑道:“仙子,他们想要杀我们容易得紧,可是想杀人不落痕迹,那可就有点困难了!我姬远玄即便是死了,这身上的伤口也能说出凶手的姓名来。”

黄衣少女笑道:“姬公子果然机智过人。既然是聪明人就别做傻事啦!倘若姬公子将那三十六件香草送给了我,我就让这群讨厌鬼变作毒蛇腹中之物。你瞧如何?”

黄衣青年姬远玄微微一笑道:“仙子看中了姬某的这几根药草,乃是姬某之幸,原当双手奉送。只是眼下这几根药草关系本族安危,还请仙子多加体谅。”

“仙子,你要那药草,我们要他首级,咱们同仇敌忾,各取所需,何不一道合作?”

众黑衣人对那黄衣少女似乎都颇为顾忌,只盼她能一道动手,纷纷侧耳倾听。

黄衣少女格格一笑,并不答话,又吹起那妖邪诡异的号角来。群蛇在战圈之外集聚堆积,越叠越高,宛如巨浪,层层叠叠翻涌向前。曲扭穿行,相互缠绕,色彩鲜艳凌乱,气味腥臭逼人。

众黑衣人见她虽不应承,但显然已站在己方一边。即使不愿出手相助,也断然不会扶助敌方,无不大喜。

他们原本顾忌黄衣少女环伺在侧,敌我不明;又担心身份被黄衣青年拆穿,都不愿竭尽全力。但此时黄衣少女倾向己方,后患已无;同时眼见姬远玄如此也能猜出众人身份,无不杀机陡起,索性全力以赴。心中均想,倘若今日不将这小子挫骨扬灰,定然后患无穷。纷纷竭尽全力,殊死进攻。

众黑衣人终于使出了各自的法术,务求一举歼敌。众黑衣人穿行交错,刹那间又有五名黄衣男子惨呼横死。

众黄衣人虽然勇悍,此时也不禁露出惧色,朝后围缩,凝护卫。

黑衣人攻势益猛,黄衣人又重伤了一男一女,眼见便要不敌崩溃。却见姬远玄笑道:“各位前辈苦苦相逼,恕姬某冒犯了!”

蓦地呛然龙吟,姬远玄闪电般穿越众人头顶,一道淡黄色的亮光划破浓雾夜色,剑气冲天而起。林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原本白雾缭绕,已瞧不分明,此时更加一片混沌。

又是一阵铿然乱响,“呜呜”破空之声大作,七、八柄刀剑冲天飞起。几个黑衣人闷哼一声,跳跃开去。

姬远玄长身玉立,站在龙兽车上,一手背负,剑尖斜斜下指,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黑衣人环立四周,又惊又怒地盯着他。突然五个黑衣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鲜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开来。

姬远玄道:“对不住!姬某不喜杀人,但是杀人者需得偿命,否则姬某又有何脸目面对自己枉死的兄弟?”

那倒下的五人正是先前杀死五名黄衣人的青炎钩赤若思、水鬼浈度等人。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原来姬公子的本事这么了得,失敬失敬!既有这样的身手,又何必久久不出手,让手下徒然枉死?”

黄衣少女笑道:“老木头,这还不明白吗?姬公子是要观察出你们的身份与弱点,胜券在握才好下手哪!死这么几个手下,那不是值得很吗?”

玉足轻摇,款款上前,耳垂上的赤链蛇随着她雪足韵律左右摇荡。林中围聚密密麻麻的如海蛇群,也随着她的步伐朝中间涌去。

号角声悠悠响起,众黑衣人见她即将出手,无不大喜,乐得坐享其成,纷纷跃上树梢,凝观望。黄衣少女走了几步,微微斜侧身子,笑吟吟地望着姬远玄。月光将她的脸照得莹白,王亦君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容,心中倒是大为意外。

苹果也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嫣红的双颊、深深的酒窝、黑白分明的大眼盈盈清澈,满含笑意;体态玲珑娇小,若不是那雪白浑圆的酥胸、微微翘起的丰臀,瞧来倒像是十一、二岁的天真少女。在这明媚纯洁的笑容之后,竟是这等阴邪妖异的真气。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轻轻地握着一个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角,丰润娇美的双唇微微嘟起,不像是吹号,倒仿佛在撒娇一般。号角声陡然一变,急促如密雨,陡峭如华山,激扬凄厉,破空而去。

众人眼前一花,遍地毒蛇仿佛离弦怒箭,电射而出。“咻咻”破空,随着号角声四面八方暴雨般密集地朝姬远玄等人飙去;腥臭之气强烈得仿佛要爆裂开来。姬远玄黄铜剑凌空划了个圆圈,登时一道黄光从剑尖电射激舞,倏然回旋。继而衣裳劲舞,周身黄光暴涨,“轰”地一声扩散开来。

黄衣少女轻吹号角,呜呜咽咽,仿佛秋水落叶,瑟瑟沉浮。凄凉之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草地上的蛇群已经重叠覆盖,厚达数寸。听见那号角声,忽然急速分流、累积重合,如巨浪般起伏澎湃。林木乱摆,悬挂于树上的许多毒蛇也随之纷纷掉落,随着蛇群急剧奔流变化。

只见那无数毒蛇缠扭交错,蓦然冲天而起,在风中形成一条合围数十丈的巨“蛇”冲势凶猛,刹那间将周围树木尽数撞倒,黑压压地挡住了半边天空。

远远望去,那巨“蛇”高出树林老大一截,弹身扬颈,摇摆吞吐,伺机欲扑。凝细望,那巨蛇并无双目,巨大的身躯由万千毒蛇组成,蠕动盘绕,交相缠挤。便连那不断吞吐的巨信,也是万千毒蛇交接绕卷而成。但那巨信吞吐之时,亦有青幽幽的气雾喷射弥散。

黄衣少女号角长吹,那巨蛇“呼”地一声张开巨口,淡蓝色的毒雾猛地如狂风般朝众黄衣人喷去。蓝雾过处,树枝陡然萎缩,就连松针也刹那蔫黄如枯发。几株巨大的曲松急速干枯,随风倒地。

姬远玄左手一弹,一颗七彩流动的透明珠子在头上转动,金光绽放,一道光弧从珠子中电射而出,将那漫天蓝雾挡在其外;“哧哧”之声大作,蓝雾触着光弧立时凝结成淡蓝色的冰晶,四下激溅,掉落一地。

号角突如风雷乍起,轰隆呼啸。那巨蛇猛然扑下,巨“口”森然,无数毒蛇张舞蠕动,仿佛尖牙一般,来势凶猛,犹如泰山倾倒,巨浪排空。

姬远玄双手握剑,冲天而起,大喝一声,奋力当空劈斩。一道光芒从铜剑上闪过,没入他的双臂,他全身陡然一亮,如烈日光华。轰隆巨响,蓬然黄光自剑尖爆炸开来,气浪卷舞,直冲巨蛇而去。

黄光如电,砰然巨响声中立时将那巨蛇的“脑袋”洞穿,登时鲜血爆舞,腥臭激弥。无数的毒蛇高高甩起,抛过蓝色夜空,密雨般跌落,挂在树梢上,滑落在地。那巨蛇立时裂成两半,从空中重重砸落。但刚刚下落数丈,突然各自一振,急速化为两条巨蛇,闪电般横空卷舞,朝姬远玄缠绕围绞。

众黄衣人失声惊呼,姬远玄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立时合臂抱剑,在空中飞速旋转。黄铜剑身光芒怒放,“呼”地一声射出一道光弧,绕体旋转。继而丹田处也有光芒一闪,一道稍稍微弱的光弧激射飞舞,与铜剑光弧交相缠织,绕体盘旋。“滋”地一声,两道光弧猛地绕旋拓展,合成一个光球,将姬远玄紧紧地护在其中。

那两条巨蛇堪堪冲到,倏然合二为一,闪电般将黄色光球死死缠绕。“哧哧”声接连爆响,与黄光相触之处,无数毒蛇碎爆迸落。但那巨蛇却丝毫没有松动,越缠越紧。号角声越来越急,树林中无数的毒蛇滔滔不绝地涌将出来,从树上、草地上狂风暴雨似的弹射而出,不断地加入那巨蛇之中。巨蛇急速盘旋,急速增大,缠绕得越来越紧,黄色光球竟逐渐被绞挤成椭圆,接着慢慢收缩,逐渐变成花生形状。

众黄衣人心急如焚,仰头张望,汗水透过手心,流到剑柄、刀柄,又顺着锋刃滑落在地。那三十余名黑衣人站在远处的树梢上,见黄衣少女渐占上风,俱是大喜。相互使了一个眼色,悄无声息地腾空御风而行,决意乘那余下的黄衣人不备之时,一举歼灭。

白龙鹿长嘶声中,王亦君凌空踏步,御风飞行,刹那间便已超过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到了松林中央。穿行之际,断剑气芒飞舞,光华眩目,奔在最前的六名黑衣人只觉腕上一震,整只手臂登时酥麻,手中兵器如同长了翅膀般冲天飞去。

其余黑衣人只觉狂风劲舞,人影闪烁,一道雄浑至极的真气瞬息间擦身而过。心中大惊,难道是土族仙级的人物赶到了?当空顿挫回旋,纷纷落地,凝戒备。

只见一个俊逸少年在空中微微旋转,轻飘飘地落在一只疾冲而来的似龙似鹿的怪兽背上,面带微笑,衣袂飘飞,腰间斜插珊瑚笛,手中滴溜溜地转动一柄断剑,时而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中有几人齐齐失声,有人叫道:“无锋剑!”

有人叫道:“龙太子!”

众人听得龙太子四字无不变色;那号角声也微微一滞,黄衣少女大眼一转,瞟了王亦君一眼,脸上闪过古怪的色。

龙太子王亦君近来风头极健,大荒风传他在东海上收夔牛、败水妖的诸多事迹,近日又孤身闯荡凤尾城,无尘湖底相助雷。虽不过短短数月,却已成了大荒无人不知的人物。众黑衣人见他突然杀出,莫名其妙之余暗呼倒楣,不敢多话,凝戒备,心中各自寻思盘算。

是时,只听黄衣少女的号角声越发诡异凄迷,林中妖风阵阵,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众人抬头望去,那巨“蛇”在空中急速盘旋,将黄色光球越缠越紧,眼见便要将之硬生生绞断。

王亦君右手一转,断剑铿然入鞘,指尖一弹,将珊瑚笛子取出,横置唇边,激越笛声划破夜空。王亦君真气雄浑,又深谙音律之道,以这器吹出的笛声,并非“金石裂浪曲”等召唤之乐,但笛声清越高扬,与那黄衣少女的凄迷诡异的号角截然不同。挟带滔滔真气突然切入,登时将号角的节奏稍稍打乱。

虽然那节奏仅仅打乱了一刹那,但对于高手相争来说,这一刹那已经足够。那空中巨“蛇”稍稍一停滞,仿佛正在分辨那岔乱的号角节奏,忽听姬远玄一声清啸,那黄色光球突然收缩,轰然巨响,黄光冲天激射,拖曳着姬远玄直破夜空。

巨“蛇”蓦然绞空,盘旋弹舞,在号角声中急电般冲天飞射,尾追而去。王亦君微微一笑,将珊瑚笛稍一旋转,重新插回腰间。那黄光在空中曲伸摆舞,猛地凭空爆起一声狂吼,震得众人双耳轰然。光芒爆闪,那道黄光突然化做一只巨大的怪兽,独角龙头,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殷红如血,周身烈焰熊熊。

一个黑衣人失声道:“三眼麒麟兽!”

众人色变。白龙鹿仰着脖子,鼻中“哧哧”作响,似是大为不屑。

姬远玄骑在那三眼麒麟兽的背上,左手捏诀,右手铜剑光芒电舞,那三眼麒麟随着铜剑的变化与节奏,在空中跳跃嘶吼,猛地张开巨口朝下猛扑。

远远望去,湛蓝夜空,淡淡月光,一只合围数十丈、长约二十余丈的巨“蛇”冲天飞起,张开巨口,喷出漫天毒雾;那火红色的三眼麒麟挟带熊熊烈火,直冲巨“蛇”口中。

忽然一声怒吼,那三眼麒麟额上火目闪出一道碧紫色的电光,光柱如闪电霹雳破入巨“蛇”大口。“哧哧”声中,白烟弥漫,淡蓝色的毒雾纷纷化做蓝色冰屑,密集陨落。

继而红光爆舞,映红了半个夜空。那巨大的蛇头突然爆炸开来,数以万计的毒蛇轰然飞散,仿佛无数细小的蚯蚓,悠悠飘落,立时又被炙热的狂风卷溺,迅速干萎,在空中飘摇不定。

三眼麒麟兽仿佛一道红光没入巨大漆黑的巨“蛇”身体,那巨“蛇”登时如同被利斧劈中的枯木,一路破裂迸散,碎屑飞扬。天空中仿佛焦雷连奏,暴雨倾盆。无数干枯的毒蛇“哗哗”掉落,打在树桠枝干上、草地上、众人身上。

黄衣少女仰头笑道:“姬公子,我可小瞧你啦!想不到你拿到这钧天剑不过十日,竟就能将这封印麒麟使唤得这般得心应手。”

几个土族黄衣少女齐声娇叱道:“妖女,公子天纵明,岂是你能抵挡?快快滚回流沙山去吧!”

王亦君心中一动:“流沙山?难道这女子竟是赤长老所说的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流沙仙子洛姬雅吗?”

其时大荒,有十位美艳绝世的女子,因行事诡异,出手歹毒,或不容于正统,而被称为“大荒十大妖女”;龙女雨师妾便是被世人列为第一的妖女,是因此故,王亦君对所谓的妖女,并无那般恶意。想排行第一的妖女竟深情若此,痴心一片,其他妖女也未必就是传闻中那般十恶不赦,敬而远之了。

这流沙仙子洛姬雅虽是土族中人,却素来离经叛道,以“大荒第六族”自居。居住于万里荒烟、寸草不生的流沙山上。容貌甜美纯真,语笑嫣然,仿佛一个没有心机的女童,心肠却是歹毒无匹。据说十岁之时,竟然就施毒将自己家人尽数毒死,此后逃到荒无人烟的流沙山上,不知因何际遇,竟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大荒第一毒。

她善于调制毒药,御使蛊毒与天下毒物,腰间悬挂的百香囊贮藏了普天之下至毒之物。一只玉兕角以远古至毒凶兽斑斓玉兕的残角制成,乃远古器之一;经她历淬剧毒、百经改良,威力之怖更远胜从前。这玉兕角中封印了诸多凶狂毒兽,故又有“毒兽哭号”的名称。七十二根回旋子母蜂针出鬼没,威力无双,单单暗器修为,便在大荒十强之内。

洛姬雅平时居住流沙山上,不与世人往来,唯有每年夏季必定离山远游天下,盖因其时百草丰茂,生机勃勃,是她采集毒药的最佳时机。每当此时,她一路行去,随意以人试毒,无论是谁,一旦被她遇上,必定成了带病的药罐子。十五年前,她一月之内一口气以三百四十五人为药罐,试了七百多种剧毒。这三百多人中有五十多人竟是火族的贵族。杀人之后,又以玉兕角召唤千余毒兽,指挥若定,在火族大军夹击之下从容突围而去。

便从那时起,她名扬天下,人人辟易。

想不到竟与这天下第二的女魔头在此处邂逅!略加推算,这妖女当已有三十多岁芳龄,但身材娇小,脸蛋又宛如女童,怎么看至多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女。不知怎地,王亦君既知她是毒如蛇蝎的大荒妖女,但见了她那天真可爱的脸庞,始终起不了厌憎之心,反而有一种异的亲切感。心中正诧异何以有这种感觉,恰好撞见她移转过来的目光,当下微微一笑。心道:“我搅了这妖女的好事,她定然要怀恨在心了。”

岂料洛姬雅嫣然一笑,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甜声道:“原来你就是龙太子王亦君吗?果然俊得紧!难怪龙女甘愿为你背叛水族呢!”

王亦君微微一楞,想不到自己与雨师妾之事几日内已人尽皆知,微笑不语。

姬远玄翻身下了三眼麒麟,大步走来,抱拳微笑道:“中土姬远玄幸会龙太子,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众黄衣人齐齐拜倒。王亦君微笑道:“姬公子言重了。王亦君路经此地,困意重重,舒展舒展筋骨而已。”

两人个头相若,站在一处都是玉树临风,英姿倜傥,心中不由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相互行礼。倒是白龙鹿与三眼麒麟兽大眼瞪小眼,喉中呜呜作响,满是敌意。

姬远玄对王亦君行礼,“王兄弟,今日之事,姬某永不相忘,他日定当竭力回报。只是事情紧急,不能盘桓,暂且就此别过。”

王亦君连忙回礼道:“区区小事,不必记怀。姬兄请便,”

姬远玄又行了一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翻身骑上三眼麒麟,对洛姬雅微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双腿一夹,那三眼麒麟怪吼一声,闪电般奔走。众黄衣人上了龙兽车,对王亦君微微颔首微笑,扬鞭叱喝,车轮滚滚,转眼便消失在月色密林之中。

环立在四周的十余个黑衣人恶狠狠地瞪了王亦君一眼,立时无声无息地尾随而去,对昏迷在地的二十余个同党瞧也不瞧上一眼。转瞬之间,林中众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王亦君、白龙鹿和那素不相识的流沙仙子。

流沙仙子转身望着王亦君,目光闪闪,甜蜜蜜地微笑不语。指尖勾着玉兕角,轻轻摇荡,莲步微移,绕着他慢慢环走。王亦君见洛姬雅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稍感尴尬,咳嗽一声,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仙子,咱们也后会有期吧!”

转身便走。

洛姬雅格格一笑,闪电般挡在他的面前,甜声道:“那位姬公子的龙兽车里有三十六种天下罕见的异毒草,我可是冒了性命危险去抢夺的;现在被你这般一捣乱,我拿不到这罕见的三十六种宝贝啦!我不管,你须得赔我三十六种天下少见的毒,否则我就赖上你啦!”

跺足撒娇,殊无造作,倒像足了天真烂漫的俏丽女童,让人不忍心拒绝。

王亦君笑道:“仙子,既然你想要那三十六种毒药,为何不去追姬公子?赖着我又有何用处?”

洛姬雅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有钧天剑和炼鼎,又有辟毒珠,杀他太过费事,不如赖上你来得方便。”

双手插腰,笑吟吟道:“你坏了我的好事,做些赔偿原也是应该的吧?”

王亦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是无法将大荒第一毒与这撒娇耍赖的小女子联想起来,笑道:“仙子不是从来不要别人赠送之物吗?我即便是赔偿给仙子,仙子也必定是不要的了?”

洛姬雅翻了翻白眼道:“谁要你送我东西啦?瞧你那穷酸样,也定然没有什么花异草。你只需陪我找到三十六种天下毒,我就不与你计较啦!”

王亦君当下微笑道:“我恰好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陪仙子了。等到事情了结之后,再任由仙子差遣,如何?”

洛姬雅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要这三十六种毒也是紧要得很,你的事就先缓上一缓吧!”

王亦君故意沉吟道:“这样吧!我要往空桑山去,倘若仙子在我到那里之前能捉得住我,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找来三十六种毒,但若不能追上,那王亦君便爱莫能助啦!”

心想:“以我的真气和白龙鹿的脚力,你追得上吗?就算追上了,想要捉我那也对不住得很。”

他对于美貌女子素来心软,但此次关系重大,这妖女又非等闲人物,只有硬起心肠使些诈了。

洛姬雅眼中放光,俏脸生辉,甜声笑道:“咱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赖皮,”

只见王亦君早已翻身骑上白龙鹿,闪电般奔出数十丈外,口中犹自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洛姬雅望着他消失在树林之中,嘟嘴顿足,脸上却绽开甜蜜的笑容,望了望指尖上一只碧绿透明的甲虫,歪着头柔声笑道:“王亦君呀王亦君,你这个小滑头,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蝉声密集。王亦君骑着白龙鹿在小径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两旁都是金灿灿的田野,麦浪随风翻滚,远处山脚下有一处村庄,在正午的烈日下,仿佛海市蜃楼。奔得近了,瞧见村口有一处小小的驿站,里面坐了几个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王亦君大喜,驾御着白龙鹿疾驰到驿站之外。

转身走入驿站,一个伙计迎上前来,笑道:“客倌要些什么?”

王亦君正要答话,却听角落里一个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经替他点了菜了。”

声音沙甜腻人,众人只觉心口仿佛被万千蚂蚁爬过,周身几万个毛孔齐齐打开,又是舒服又是难过。

王亦君心中一凛,循声望去。角落中一个黄衣少女占据了老大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二十余盘菜肴,正托着香腮,满脸甜笑,大眼扑眨扑眨地望着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

她身边匍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周身碧绿,光滑透亮,头顶三支尖角,倒像是一只大昆虫。瞧见王亦君朝这望来,立时六足一蹬,立了起来。一双大如车轮的碧眼直楞楞地瞪着他,过了片刻,懒洋洋地扑煽扑煽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叹道:“你怎么现在才到?我等你半个多时辰啦!点的菜都凉了呢!”

语气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娇,旁人听来,只道是他们约好在此处见面一般。王亦君心中诧异,口中哈哈笑道:“这么热的天,菜冷了才好下口。”

大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洛姬雅递过一条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难不成是从水里游出来的吗?”

王亦君接过方巾,笑道:“多谢。”

方巾温软芬芳,不知是她的体香还是其他什么,闻起来薰人欲醉。

心中微微一荡,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自己坏了她的好事,又与她有约定在先,终究是小心为妥。当下又欲将方巾放下,但撞见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般示弱?就算有毒又如何?”

当下拿起方巾,仔仔细细地将脸上的汗水擦拭干净。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赞赏、欢喜的情,苹果似的脸上越发红艳动人。两个酒窝在双靥上旋转开来,甜笑道:“这才是王亦君呢!难怪雨师妾要喜欢你啦!”

王亦君听她说到雨师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觉尴尬。深深地闻了闻桌上的菜肴,笑道:“好香。”

洛姬雅为他盛了一碗饭,递给他,“那当然啦!这里的每一样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种毒药,闻起来能不香吗?”

王亦君见她眼光闪闪地瞧着自己,嘴角又是那丝笑意,心道:“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当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里下毒?”

哈哈笑道:“是吗?那更要尝尝啦!王亦君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么罕见的菜呢!”

托碗举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面吞咽每道菜肴,一面赞不绝口。那称赞中虽有夸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肴滋味独特,极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于烹饪,对于膳食更有心得,这些菜必是加过什么独特的作料,才能有此翻陈出新的滋味。

洛姬雅就这么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他吃饭,仿佛比自己吃还要开心一般。待到他放下碗筷,才笑咪咪地甜声道:“王亦君,你这个大笨蛋!这里的每一道菜里当真都下了七种剧毒,那条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种毒液淬过的。现在你的身体里至少有两百种毒。你已经是天下第一号大药罐啦!”

王亦君笑道:“是吗?”

洛姬雅现出酒窝,无邪地笑道:“你不相信?你的脸上是不是紧绷绷的,开始发麻发痒?你的喉咙里是不是仿佛有蚂蚁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过上一会儿,你的肚子里就要开始绞痛了。痛得你揉断肠子。”

她皱起鼻子,格格脆笑。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喘着气道:“大笨蛋,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吗?”

王亦君心中一凛,果觉脸上紧绷麻痒,喉咙也开始异样起来,继而腹内开始隐隐绞痛,知道这妖女所言非虚,微微有些后悔。旋即又想:“这妖女当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这饭菜,也难以避得开去。且瞧瞧她还有什么花样。”

微笑道:“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锉一刀,剧痛攻心。最后一个字登时说不出来,黄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洛姬雅大眼扑眨,笑嘻嘻地道:“哎哟!王公子,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

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柔声道:“好哥哥,只要你答应陪我去找三十六种毒药,我就立时将你身上的毒尽数解了。”

王亦君想要回答,但觉腹内千刀齐剐,仿佛肠胃在一瞬间被校碎成千千万万片。饶是他真气超强,念力如钢,也疼不可抑,险些便要弯下腰去。

腹内绞痛越来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肠寸断,有几次几乎觉得被人拦腰绞断了一般。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风声呼呼,逐渐变成各种异的声响,似乎极为熟悉,但又无法辨别。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刚睁开一条缝隙,便觉阳光耀眼,脑中一阵晕眩,终于昏厥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体内剧痛,无法思考。说不出的痛楚,说不出的难受,仿佛魂灵被什么物事硬生生地从身体绞了出来。终于又昏昏沉沉地沉沦下去。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匍匐在白龙鹿背上走了许多的路。有时停了下来,听见白龙鹿愤怒地嘶吼,听见刺耳尖锐的“那七”声,以及那个怪的女子声音。有时感觉一只滑腻温软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耳边还能听见那异的笑声。

当冰凉的手指撬开他的双唇,将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乱,一阵狂喜从绞痛的心中蔓延开来。一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万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师妹子!雨师妹子!”

但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来。冰凉的泉水滑过干裂的嘴唇,沿着下巴流过脖颈,多么像眼泪袋子的泪水啊!他心中狂喜迷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伸出双手,将那人紧紧抱住。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那人猛然从他怀中挣脱。“啪”地一声脆响,脸上突然吃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王亦君心中迷糊,突然“哗”地一声,周身冰凉,似乎被冷水从头浇透。王亦君机伶伶打了个冷颤,虽然体内绞痛依旧,但意识却大为清醒。睁开双眼,忍痛四下扫望。

明月当空,青松横陈,两侧险崖陡峭,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白雾穿梭,冷意森森。咫尺之距,水声轰鸣,瀑布滔滔飞泻;自己竟被绑在险崖青松之上。洛姬雅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情古怪地看着他,苹果脸上红艳欲滴,与那两条赤链蛇相映成趣。见他抬头望向自己,双颊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红,啐道:“看什么?”

树下立了那只绿色昆虫怪,此时正竭力的舒展巨大透明的绿色薄翼,身体弯成弓形,仿佛打了个呵欠,然后摇头晃脑匍匐下来,趴在地上,瞪着碧眼凝视王亦君,若有所思。

王亦君忍住肚内的剧痛,心想自己先前既已承诺倘若被她抓着,便答应陪她一道寻找三十六种毒,眼下一败涂地,狼狈不堪,只有认栽了。况且身揣《百草注》心中倒不觉得要寻找这些毒草有何困难,毕竟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与众人会合,寻找七彩土,粘合琉璃圣火杯,然后救出纤纤。当下叹道:“仙子,我输啦,那三十六种毒草我立时陪你找去。”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药罐子,现在认输啦?哪有这么容易。仙子我还没有玩够呢!”

举起那玉兕角呜呜吹将起来。那绿色昆虫怪那歧兽吓了一跳,仆仆拍打翅膀,飞到树枝上。双翼轻震,发出“那七那七”的杂讯。

山风呼啸,夜色凄迷,合着那“那七”怪音,这号角声听起来更加诡异。突然“唏簌”声响,数百只怪怪的虫子从悬崖边上爬了上来。

号角声急促跳跃,如羚羊越岭,玉兔穿林。那数百只毒虫仿佛约好了一般,潮水般的围聚到松树下,纷纷朝上爬来。转眼间两条金环蛇已经绕住他的双腿,缓缓地盘旋滑行而上。那冰冷滑腻的蛇皮滑过小腿,登时冒起鸡皮疙瘩。

几只彩色蜘蛛与蝎子也不甘落后,钻入他的裤腿,麻麻痒痒一路爬上。片刻之后,他周身上下,每寸皮肤都爬满了毒虫,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地蠕动,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号角声幽森如暗夜冷泉,呜咽断续。王亦君突觉颈上一疼,也不知被什么毒虫咬中,继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时痒痛难忍,竟是数百只毒虫在他身上齐齐咬噬。只觉体内剧痛如割!体外百虫齐噬,这种滋味王亦君生平想也未曾想过,疼痛如狂,心中却是突然觉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见他这等光景竟然还笑得这般畅快,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格格笑道:“原来你是个贱骨头,越是疼痛便越是欢喜。那我索性多叫些毒虫,让你乐个够吧!”

王亦君喘着气苦笑道:“仙子,王亦君与你无怨无仇……”

洛姬雅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谁说无怨无仇啦?冤仇似海深!”

王亦君心肠素软,对于女人更是如此。此刻虽被她害得周身绞痛,生不如死,但瞧见她那纯真俏丽的脸容,孩子般的态,始终起不了憎恶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还请仙子赐教。”

洛姬雅从树上一跃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坏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种毒不翼而飞,居然还欺骗仙子之后逃之夭夭。这不是罪大恶极吗?”

王亦君忍痛苦笑道:“是是!”

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错就改,这才是好孩子。”

王亦君一口将爬到嘴边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这之外,我还有什么罪过?”

洛姬雅拍手道:“对了,第二,你是龙女雨师妾最喜欢之人。哼!大家都说大荒十大妖女,为什么偏生是雨师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这等深仇大恨,既然寻不到龙女,就只有拿你来问罪啦!”

王亦君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觉得,倘若当真是因雨师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种甜蜜的苦痛。当下微笑道:“说的也是!不知现下仙子的怨气消了没有?”

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双靥倏然通红,连脖颈也红透,脸色一变,啐道:“自然没有!仙子瞧你可怜,想给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这小色鬼乘机……”

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但脸上羞怒交集,突然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王亦君的肚子上。他身上的数百只虫子突然迸散,坠落在地,抽搐不已。

王亦君原本便全身麻痒,腹中绞痛,被她这般踢上一脚,险些便要背过气去。想起先前在迷蒙之中,似乎确实想到雨师妾,胡乱伸手将一人搂住,想来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动,手上多半是乱摸一气。心中惭愧,倒觉得这一脚受之无愧。

王亦君麻痒难当,哈哈而笑,身上残余的毒虫被他笑声一震,登时簌簌而落。王亦君“咦”了一声,这才突然发觉体内已不再绞痛,身上麻痒之感也已烟消云散。

经脉通畅,真气澎湃,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惊喜之下,念力四扫,发觉体内之毒果然已经消得一干二净。霍然明白,适才洛姬雅号角声唤来的毒虫乃是帮他吸出体内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这妖女何以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当下微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洛姬雅笑吟吟地望着王亦君,甜声道:“将你折腾得也够啦,仙子的怨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帮仙子找齐三百六十种毒……”

王亦君吃了一惊道:“三百六十种毒?不是三十六种吗?”

洛姬雅哼了一声道:“你对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这惩罚自然要翻倍了。”

王亦君苦笑道:“是是。”

心道:“再不应承,只怕立时又要翻倍了。”

洛姬雅绽开天使似的笑容道:“这就对啦!要是再耍花样,仙子就将你毒得变成一只大马猴,让你和这只大马鹿做伴。实话告诉你吧!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独门的千里相思蛊……”

见王亦君眼光有异,脸上登时一红,“呸”了一声道:“小色鬼,你可别胡思乱想!仙子这蛊毒叫千里相思蛊,那是因为被下了蛊的人,只要离开蛊母千里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内皮肉尽烂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王亦君一眼道:“你道这蛊毒是在那驿站饭菜中下的吗?哼哼,早在那松树林里,你要诈骗我之时便中蛊啦!那时你自以为得计,跑得飞快,可没觉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王亦君被她这般一说,才突然记起似乎确有此事,心中将信将疑。洛姬雅又道:“在那驿站中,毛巾与饭菜里下的两百多种剧毒,虽然每一种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但交杂在一处,却成了那千里相思蛊的解药。倘若那时你胆怯了,少吃一样菜,你身体内的蛊毒可就解不了啦!”

王亦君倒吸一口凉气,笑道:“倘若我偏食呢?”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该。”

王亦君笑道:“是了,仙子适才将这一大群虫子放在我身上,又是为何?”

洛姬雅哼了一声道:“那两百多种毒药交揉成的解药药性太猛,虽然能解那蛊毒,但在体内太久,也会蚀害经脉,让你成为一个废人。所以仙子我才让这些虫子替你抵命。”

王亦君微笑不语。洛姬雅见他笑得可疑,单手插腰道:“你在想什么?”

王亦君沉吟道:“我只是在想,王亦君与仙子素不相识,为何仙子会数次开恩,手下留情呢?”

洛姬雅楞了一楞,俏脸突然黯淡下来,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色,转过身望着悬崖之外的苍茫夜色,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不错,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又讨嫌得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

王亦君闻言一怔,心中茫然,那个人?那个人是谁?自己这几年来也不知遇见了多少怪怪的人物,又是谁识得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过自己呢?云里雾中,想要相问,却见她俏立在崖顶风中,凝望浮云明月,衣袖翻飞,长辫飘舞,犹如冰雪凝铸,似已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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