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笑朗声笑道:“不知如何之人,始可当得君心中英雄?”
这时,由厅下丹墀,直至庄院门口,又已排成一列紫衣大汉,左手执炬,右手抱刀,与入庄不同,那鬼头刀泛出森森寒光。他暗暗想道:秦叔宝排出这场面,岂不可笑。只听秦叔宝道:“以老夫愚见,必胸怀掀天动地之志,鬼莫测之机,武功盖代,才笑绝世,天下人,闻而向风之人物,始可谓英雄。”
王笑笑道:“如君所说,天下无一英雄了。”
秦叔宝忽然停足,王笑笑微微一怔,也跟着停下脚步,只见秦叔宝目光的炯炯,一字一顿道:“近百年来,唯有令师可称真英雄,真豪杰。”
王笑笑肃然道:“家师曾言,外间对己每称誊太过,其实,只自尽本份而已,英雄之名,断不敢当,且日常教训,均勉子弟尽做人的本份即可。”
秦叔宝目光一收,重又向前走去,淡淡一笑道:“令师的谦冲,那也是江湖皆知的事。”
随之起步,王笑笑暗道:“他虽恨爹入骨,口中却赞誉有加,真是因惺惺相惜之故,但他却并非胸襟宏阔之辈……”他步步为营,借机落后半步,提防秦叔宝暗下毒手。
秦叔宝头也不回,道:“虎师虎子,未来英雄,非笑花郎莫属了。”
王笑笑淡然道:“君谬许了。”
秦叔宝沉沉一笑,道:“以笑花郎于徐州之作为而论,已见气魄,老夫之言,自信不妄。”王笑笑忽然惊觉,秦叔宝语气有异,心一懔,暗忖他已存杀我之心了。
秦叔宝确已起了杀机,只是却委决不下,他二次出山,虽欲与柳青青一较胜负,心中仍怀莫名的畏惧,那不尽因柳青青功力高强,还因柳青青那巍然的气概,于王笑笑又看到柳青青,故杀机大起,暗暗想道:这小子如真仅好色轻薄之辈则无足轻重,今夜也却现出浮躁,只是……“
思忖中,已至庄门,他心念一决,预备趁王笑笑经过身边之际,以“玉箫阴煞”功,暗伤王笑笑。这“玉箫阴然”功,记载于“玉箫真经”,伤人内腑于不知不觉,任敌人习有何等上乘心法,也难抵御,伤发期日,可由施功者心意,未发则一如平常,本已极为阴辣,再经秦叔宝逼入原先所练毒掌,端的阴毒绝伦。
王笑笑却始终落后二步,问道:“敝友们现在何处?”
秦叔宝暗道:这小子如真已着破君之意,预先趋避,那就更容他不得了。口中却道:“贵友们擒住敝教不少弟子,而今想必隐于林中。”倏地高声笑道:“笑花郎安然出庄,诸位也当出来了。”但听一声长笑,侯空轩领先纵出,落在二人五丈之前,一扫王笑笑,见他无异状,放下心头一块石头,随望向秦叔宝,微微一叹。
又听蔡龙逸的声音道:“笑花郎老弟,你没事?咦!你身旁那人是谁?”话声中,人已跃出,直瞪着秦叔宝,薛人仇、天火舞等,随后纵出,立于侯稼轩身后。
王笑笑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新五毒宫主玉箫君。”
秦叔宝与当年邪帮的重要人物,原来是素识,且交情不恶,其后渐疏,二十年重见,只是已成仇敌,他虽心性毒辣深沉,脑中泛起昔年柳青青倩影,也不由暗起沧桑之感,楞了一楞,随即一摄心,目射寒芒,望着四周丛林,道:“隐藏林中的一批朋友,因何不出来?”
只听放声大笑,人影连闪,枝叶拂衣之声,响成一片,范通、查幽昌一干人,全腾身而出,围绕庄门周遭,黑压压的一大片,竟不下于六七十人之众。原来侯稼杆、薛王爷南等,如何放心得下让他单人赴宴,立刻招集大半昔日帮众,且通知范通、查幽昌。几人闻讯,不再计议,全带人匆匆赶来。
王笑笑暗暗激动,朗声道:“在下的事,多劳诸位奔波了。”
查幽昌高声道:“彼此份属同道,理当相助,况笑花郎一身关系甚重。”
秦叔宝虽未将这一批人放在眼,却也暗觉意外。此际,紫霞子、阴山双怪,忽又重现在秦叔宝身后,新五毒宫徒若雁翅列于秦叔宝与王笑笑身之后,有似两军对垒。王笑笑心念一转,觉得趁此时机离去最妙,当下朝秦叔宝一拱手,道:“今日之会就此结束,在下不再打扰。”
秦叔宝顿了一顿,领首道:“也罢,看此形势,亦难为继。”心中却暗道:可惜,错过下手机会。
那范通于九幽掘宝时,亦曾见过秦叔宝,他熟知秦叔宝与莫名山之仇,见王笑笑与秦叔宝相隔不及二尺,深恐王笑笑中了暗算,纵声叫道:“笑花郎,快请过这边来。”
王笑笑莞尔一笑,坦然举步走了过去。场中人的目光,都注视秦叔宝,秦叔宝几番欲拚着与柳青青提早启衅,也要将王笑笑毁了,终于暗暗一叹,散去“阴煞功”。众人见王笑笑安然归阵,始松了一口气。
查幽昌哈哈一笑,道:“尊驾敢是新五毒宫主?”秦叔宝冷然一晒,置若罔闻。
阴山双怪的大怪冷冷说道:“凭你这等人物,也配与本教教主讲话。”
查幽昌脸色一变,冷笑道:“天下武林,当无出邪李大侠之右了,却也未听说李大侠有过这等架子。”秦叔宝生平最恨的,即有人说他不如柳青青,闻言之下,顿时目中冷电暴射,盯住查幽昌。查幽昌心头一寒,不禁倒退了一步。
那大怪狞笑道:“好小子,竟敢出口不逊,老夫教你去西天对如来佛说去。”举步行去。
王笑笑情知查幽昌比之阴山双怪,差的太远,焉能让他们动上了手,蓦地扬声:“君,你我两方真要拚上一阵,让人坐收渔利?”
秦叔宝双眉一动,唤道:“李老请回。”那大怪,不敢违拗,只得悻悻转回。
王笑笑暗暗忖道:这等局面拖下去,必爆发一场混战,还是速离为上,心念一转,道:“蒙君赐告疑案线索,在下亟将澄清,改日再聆教益。”
秦叔宝正中下怀,道:“多有怠慢。”
侠义道这方,以王笑笑马首是瞻,他既然要离去,无人异议,于是齐由小路退出林中,王笑笑防着秦叔宝对众人不利,与蔡龙逸、侯稼轩等人,走在最后。王笑笑与秦叔宝此会,乍看着草草结束,其实,双方暗用心机,都存有深意,究竟孰获为多,就要看日后发展了。
蔡龙逸一个劲追问王笑笑经过,王笑笑—一含笑回答,将及出林,王笑笑陡闻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笑笑,你送走众人后,速来会我。”王笑笑闻声知人,暗暗想道:西域叔叔以练气传音嘱咐,似是不愿与众人会面,不知何故?
蔡龙逸忽然驻足,诧道:“你又有什么事了?”
王笑笑笑道:“有位尊长叫我,你们先走吧。”
蔡龙逸道:“什么尊长,为何不出来见见?”
侯稼轩却恐王笑笑是藉词离开,重新潜伏秦叔宝庄中去,插口道:“王少爷,何不请你那尊长至客栈见面?”
王笑笑哑然一笑,道:“侯伯伯不必耽心,眼下已无冒险探听新五毒宫的消息的必要,当真有一位尊长叫我去。”
侯稼轩顿了一顿,道:“我也留下来吧。”
王笑笑见他执意不走,只得由他,见范通等已走出数丈,匆匆关照数句,他也辨不出阿不都勒是存身在东南十余丈处,与侯稼轩穿林而过,果见一位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地上,正是他那西域的叔叔阿不都勒。
原来阿不都勒乃西域维吾尔人,为三十余年前,一位曾以小小一柄金剑,闹得中原天翻地覆的人,“一剑盖中原”向东来的最小弟子。那向东来武功虽高,那次却为李长风、任玄、天二子、昆仑圣君和周一狂五人暗算,落成残废,幸为王笑笑之祖笑元胥所救,转回西域,十余年后,卷土重来,虽报大仇,却死于通天教的丙灵子手下,六名弟子,先后罹难,只剩下小弟子阿不都勒。
其后,阿不都勒随文太君练武五年,始回西域,算起两家交情,可谓深厚之极。他旁边盘坐着一位黄袍老者,王笑笑一瞥之下,认出却是曾以日月双环与己一战的老者,不觉一怔。阿不都勒微微一笑,道:“这位是丁如山前辈,笑笑快些拜见。”
王笑笑忙上前见礼,笑道:“您老人家怎地不肯说明身份,也免得小子无礼。”
阿不都勒讶然道:“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王笑笑笑道:“丁老前辈已教训侄儿一顿过了。”
丁如山哼了一声,道:“老夫还懒得教训你这小……”倏又住口,将手一摆。
阿不都勒眉头一蹙,道:“笑笑冒犯你了?”
丁如山摇头道:“是我试了试他武功。”
王笑笑忙接口道:“笑笑焉敢冒犯了老前辈。”
阿不都勒微微一笑,转面向侯稼轩道:“侯堂主,笑笑在徐州妄为,多承你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