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老方披着件衣服,一脸地睡意未消。但却没有一丝不快之意。肖石不无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方院长。打扰你休息了!”
“说那些干嘛,外边风大,快进来。”肖石连夜前来,肯定有要事,方思诚岂能不知。
两人进房,老方递给他一支烟,肖石点上,开门见山道:“方院长,你去美国的手续不都办好了吗,我想你明天就走。”
老方正要抽烟,闻言立刻怔住,烟屁股悬插在他张大的嘴巴中。肖石低头叹了口气,解释道:“方院长,你千万别误会,其实是我有事让你帮忙。”
肖石没瞒方院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方院长,人送到美国,可总不能没人照看,小若妈在那边,你过去了,事情怎么也能好办点儿。”
方思诚没说话,只是闷头抽烟。肖石托地事儿他当然不能拒绝,可放不下女儿。
肖石看了一眼,凑过去道:“方院长,你不用担心小若,她留下来帮我办点儿事,随后也会过去。你们一家人分开这么多年了,也该团聚了。”
老方听完,立刻向他望去。女儿托给肖石,固然是他所愿,但全家团圆,更是他几十年的愿望。“可是若若对她妈一直……她能同意吗?”
肖石笑笑道:“我有办法说服她。”
“那好吧,我收拾一下,明天就走。”方思诚看了他一眼,又叹道,“石头啊,可真有你地,我管了一辈子孩子,这刚闲下,你就给我这么一摊子事儿!”
肖石失笑道:“方院长,你想哪去了,柳眉也会跟你去的。你这么大岁数,我一直把你当亲爹,能不体谅吗!”
“亲爹!哼,我倒想你当我女婿!”老方悻悻白了他一眼。
两人闲聊起来,谈着许多年地旧事,方雨若小的时候。方思诚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肖石也陪着笑,只是眼圈有些发热。一老一少,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的笑声中有太多真诚的虚假和安慰地成份。方思诚要走了,真的走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很难再有。
中夜后,肖石告辞,尽管他已经刻意多呆了一会儿。
夜风依旧浓烈,老方稀疏的白发在风中摇摆;月亮发着蒙白的光。映对着两人离别地情绪。方思诚披着衣服,一直送他到马路边,还亲自帮他拉开了车门。
肖石站在车门边,看着老方黑暗中苍老憨厚的脸。浓浓的感伤袭上心头。
“方院长,这些年来……”
“哎呀,走吧,走吧!”方思诚咧嘴一笑,挥手打断了他。
肖石重重点了个头,上车疾驰而去;方思诚立在路边,目送车影越来越远。车子要拐弯了,肖石终于忍不住回了下头;似料定他会回头,老方扬了扬手。黑暗中,老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落寞。
人生地故事常常会重新上演,只是换了场面和心情,以及路边地风景。十几年前,方思诚也是这样把他送出孤儿院,不同的是,那时老方的身边有方雨若、玲儿,还有很多孤儿院的孩子,这次。却只有一个人。
老方送了一辈子孩子,最后一次,送的还是他。
肖石回到事务所,小方还未到。他收拾起感伤的心情,把要调查地事项写在一张纸上。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雨若赶回来了,风尘朴朴。
“石头哥,到底怎么了?”小方焦急了一路,推门便问。
“先喝点了水,坐下再说。”肖石递过水杯。将女孩儿拉到一旁。
两人并坐在沙发上,方雨若两手端着水杯,习惯地甩了甩身后地长发。望着女孩儿额上的一层细密汗珠,肖石伸出手,为她拢了拢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方雨若有些害羞,愣了下。忙低头喝水。肖石收拢情怀,把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和巩小燕十一年前的往事。方雨若既震憾,又难过,眼睛都红了。
“这女孩儿真可怜。”或许是相似的命运让她感同身受,小方的眼光很复杂。肖石点点头,又道:“你回来前,我已经跟方院长谈了,让他帮忙照看,明天就走,柳眉也跟着过去。”
“哦。”方雨若怔了一下,又盯着他问,“你叫我回来干嘛?”肖石把刚写好的纸条递过,小方低头看了一眼,惊得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干嘛要调查他?”
“具体还说不准,我也多半是揣测,所以需要你去调查。”肖石叹了一口气,扶着女孩儿肩头道,“上面的材料我也不一定记得准,而且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另外,我在那边没有熟人,小若,这次……就只能全靠你了。”
“我一定会查出来。”方雨若坚定地望着他,又问道:“上面有两个地址,我先去哪?”
“先去河南。如果我估计没错,福建应该是个假像。”说着话,肖石又递给她苑紫枫的材料和自己地一张照片。“这些你都带着,可能会用得上。”
方雨若接过,郑重地放在手提包里。肖石沉吟了一下,又道:“小若,天亮之后,我把你的护照也办了,你调查完,把结果打电话或者传真告诉我,然后直接飞美国。”
“干嘛让我也去?”方雨若一惊,立刻扭过身体,极度地不愿意。
“小若,你听我说。”肖石凑了凑,拥住了女孩儿的肩。“方院长年纪大了,不能老让他照顾病人,柳眉怎么说是外人,我必须有个信赖的人,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到别人。”
肖石说的有理。方雨若脸色微红,歪头向自己肩头看了一眼,盯着他道:“那好吧,不过等她病好了,我还会回来的,你答应过,我们要一起工作一辈子。”
“那当然,事务所都是你的嘛!”肖石笑了笑,紧拥了她一把。
方雨若没说话,低低地偎在他身旁。自成年后,这是肖石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拥着她,尽管她很清楚,这完全是兄长似的亲昵,可她仍然觉得很幸福、很甜蜜。
随着苑紫枫的浮出水面,以及姐姐转述地玲儿的自白,肖石已大体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他感触很深,相信小方在调查过程中也会受到感染。他的悲剧很复杂,有历史错误,政治倾轧,也有人为原因,多年来。很多人为之付出生命。但小方家不同,完全是历史造成。方院长对他恩重如山,让他们一家团圆,是他唯一能报答的。
更重要的是。小方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跟在他身后地孩子,更不应该把全部心思维系在他身上。天地很广阔,他有责任帮小方走出当年的孤儿院。
方雨若答应了去美国,肖石很欣慰,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小若,刚刚我已经打扰方院长一次了,他明天还要上路,你天亮再回去吧。我们一起在这儿对付一宿。”
方雨若脸上有些发热,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她当然愿意留下,可所里只有一个长沙发,她有些局促。
肖石站起身道:“你在这儿,我到外面地桌子。”
“那怎么行。”方雨若看了他一眼,勇敢地走到他面前。“石头哥,我还不困。我爸总说我小时候你常抱着我,还给我喂牛奶,不如你今天给我讲讲吧?”
小方很会说话。以襁襁时代的旧事开解目前地窘境,肖石笑了,爽快道:“那好吧!”
方雨若甜甜一笑,二人一起动手,把折叠沙发打开,合衣而卧,各自只盖着外衣。如此近距离地和石头哥躺在一起,方雨若既兴奋,又羞涩,两眼亮亮地望着他。
看着近在眼前的妹妹。肖石目光柔柔,娓娓讲道:“有一次你哭个不停,我就拿奶瓶给你喂奶,那时是冬天,奶太凉,结果你喝坏了肚子。拉了一摇篮。我怕方院长骂我,就把你塞到大被里。偷偷去洗那些弄脏的小被什么的,结果你睡着了,方院长回家看摇篮空了,还以为你被谁偷走了,差点儿去报案!”
方雨若咯咯一笑,捶了他一下道:“讨厌,你就不能讲点好的!”肖石嘿嘿一笑,道:“没办法,我那前才五岁多,什么都记不住,就这事深刻,所以记住了!”
“那你讲点能记住的嘛!”
“呵呵,好!”
春夜很静,灯光很温馨,两人并躺在床上,细数着孩提时代的旧事,仿佛穿越了年代,让童年的快乐重现。天蒙蒙亮时,方雨若睡着了,偎在石头哥的怀里,脸上是甜甜地笑容。
北方的早春之夜很难捱,因为天气尚凉,取暖系统又停止了供热。肖石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儿身上,又将女孩儿轻拥入怀,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象童年时一样。
次日一早,两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柳眉来了,一听要去美国,小丫头差点儿当场乐翻。肖石极为大度,不仅承诺美国之行全部公费,而且又把她的工资涨了八百,直接干到两千。
嘿,八百算什么,还是人民币。在美国雇个保姆,指不定多少钱呢!
随后,柳眉去做出发准备;小方回家看望老爸;肖石到市政府找刘升,托他为小方、柳眉等人办出国护照。当然,巩小燕的事情肖石告知了真相。刘升极为震怒,一口答应了。这样,由于刘升的出面,加之美国医院也给领事馆发了函,护照速办妥。
救人如救火,当晚,S市机场大厅,肖石和凌月如为众人送行。巩小燕仍昏迷中,但情况已稳定,除了小方父女和柳眉,省医院也派了两个医务人员,负责沿途的照应。
方思诚看了看凌月如,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很有些感伤,把肖石牵到一旁。
“石头,我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回来了,如果若若到时候不肯去,你也别勉强她,帮我照看着点儿就行了。”
肖石抓住老人地手,动情地道:“方院长,你放心,母女连心,我相信小若会想明白,你就等着全家团圆吧!”
“哎,都是造化呀!”老方不停摇头。
二人正说话,护士喊道:“病人醒了!”肖石按奈住激动的心情,忙奔过去,一把抓住女孩儿的手。“小燕,你醒了!”
巩小燕双眼骤亮,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血色:“我没死?”肖石含泪微笑,柔声道:“怎么会,我们还有约定呢!”
巩小燕咬了咬嘴唇,眼中有些湿润,脸上展出一个笑容。众人围在一旁,无言地注视着这个重见光明的女孩儿。肖石又解释道:“小燕,你的伤还很重,马上要送你去美国治疗。”
“美国?”女孩儿眼中掠过一丝惧意,向自己身上望去。
“别怕,你不会有事。”肖石握紧她的手,微笑道,“小燕,别忘了,我们还有个游戏没玩完,你一定要好好养病,等你康复了,我去接你,我们再一起玩那个游戏。”
巩小燕望着他,轻轻点头,眼中迅速聚集大量泪水,自脸颊旁滑落。
巩小燕飞往美利坚。肖石又深深拥抱了方雨若。一小时后,小方的飞机也南下了。
夜色深深,苍穹无尽,漫天的繁星映出点点彩斑,象是生活中无穷的希望。肖石和月如姐姐相偎而立,望着巨大地波音机在云层中迅速隐没。
“小方可真是个好姑娘!”凌月如有感而发。
“是啊。”肖石感慨。
凌月如转身面对他,调侃道:“还有那个巩小燕,一个小太妹,十多年了还为你守着,又差点儿为你送命。看来你真是个幸运儿,连女人方面都幸运得可以了。”
“别瞎扯,我心里怎么想你又不是不知道!”肖石拥住姐姐,向停车场走去。
凌月如看了他一眼,不无担心地问:“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准备怎么办?”
肖石微微一笑,道:“美国是好地方,不同的环境会医治人心灵的创伤,我相信每个人都会为外面的世界而精彩。”
“你想的倒美,不如你愿怎么办!”凌月如白了他一眼,酸溜溜的。肖石停住脚步,微笑望着姐姐道:“你不是说,我是幸运儿吗,那还有什么可担心地?”
“傻弟弟,姐姐是怕你幸运过头了!”凌月如轻拍着他的脸颊,如两人初见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