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十月陷入深远的回忆中,他永远忘不了那天。那天他接到电报,母亲去世,万恶的连长却不准他奔丧假期。理由是老兵复员。连队勤务缺人。但他知道,那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买不起两瓶七毛二一瓶的老龙口,更买不起三块五一条的生产烟。
那年冬天很冷,那天节气是小雪,却下了一场大雪。真地很大,那种雪花容易让人回忆,让人寂寞。午夜后,雪停了。气温骤降,冷到人心底。象每个新兵一样,他照例去上最残酷的下半夜岗。他悲伤、悲愤,在哨位上喝光了整整一斤二毛钱地六十五度散白。
那年那天,他第一次喝酒。
酒不好喝,很辣,他大口咳嗽,还流眼泪。他很怪,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喝酒。喜欢这种难受的滋味?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大叫着好酒,因为喝酒让他觉得很暖。
那夜的月亮很亮,他很怪,下雪天也会有月亮。他躺在地上,直直地看着月亮,仿佛看着母亲。看着看着,他抱着步枪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甜。浑然忘了身外冰冻的世界。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很温暖地床上,头疼欲裂,还看到了那个很美的人,感觉象母亲。他认得她,甚至和战友们私下谈论过。市委大院的第一大美人。谁会不认得?
他认为这是梦,一定是。
这不是梦。她很真实也很温柔的责备告诉了他,你是小邓吧,怎么喝那么多酒?
他没想到她居然认得他,当时很想哭,这是他听过最美地声音。后来她又说了很多,他全没听见,因为一直在看她。
临走时,她严肃地说,小邓,记得以后上岗不要喝酒,会冻死人。他望着她,说了第一句话,他说,苑秘书,以后我叫你枫姐行吗?
她笑了,他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泛出很好看的血色。她轻轻说,回去你们连长问你为什么脱岗,就说帮枫姐干活了。
凌晨的风很冽,他头很疼,但清醒。出了市委大楼,他告诉自己,以后要做个强大的人。
那年,他经历了生命中最冷也最暖地冬天。
这是他和苑紫枫唯一一次接触。不久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市委被一伙瞒面人袭击,刚刚复职地市委书记顾诚森当场被害,事后很多人被专案小组审查,其中就包括苑紫枫。
很多年过去,他成功了,万恶的连长得到了报应,全家都死于各种各样地事故,但那个冬天却愈发得深刻。他忘不了那个人和那场寂寞的雪。寂寞,是他以后的感觉。
邓十月沧桑地望着窗外,把背影留给身后的人。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呼吸也小心翼翼。
邓十月确信,肖石就是苑紫枫儿子,因为那个日子。杜汉生也一样。周海敏也确信了,尽管没有证据和理由,尽管说肖石是苑紫枫儿子,根本就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信口开河。
邓十月慢慢转过身,深望着她道:“周律师,你可以走了,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杜汉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忍住了。周海敏微微鞠了一躬,作为最后的答谢。
周海敏飘然而去,邓十月无力地坐在椅上,苦笑望向眼前地春药酒,他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什么。
良久,邓十月道:“汉生,今晚的计划取消。”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杜汉生心里一凉。为了这个计划,他费尽心机,精密地筹划准备,精确计算,却要在执行前取消。他不甘又不平,焦急地道:“老班长,机会难得,这个时候取消,那可就……”
“闭嘴!”邓十月霍然而起。
杜汉生痛苦地望着多年的兄长,心内搅动不堪。
或许是觉得语气过于激烈,邓十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汉生,我救过你的命,但枫姐也救过我的命,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两兄弟。”
“就因为这个?”杜汉生盯着老大哥,曾经的救命恩人,眼中明显夹着一丝不屑。
邓十月看了一眼,淡淡道:“人有德于我,不可忘也。汉生,你已经做到了,让我也做到吧。”言罢转身而去。
曹雄看了看,随之而去;曹斌看着杜汉生,迟疑了一下,也想跟出。杜汉生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等等!”
“杜先生,您……”曹斌停住。杜汉生眼光狠辣,盯着他道:“你给我听着,今晚的计划照常执行,不许出任何差错。”
曹斌大惊,忙道:“杜先生,可是老板……”
“别管他!”杜汉生斜了他一眼,转身面对着他道,“曹斌,你们哥俩跟着老板和我十年了,什么事情该做该不做你应该清楚。他的妇人之仁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你要还想多过几天好日子,就照我说地做。老板那边,不用你操心,我自然会摆平。”
曹斌打了一个冷战,犹豫了一下道:“是,我明白。”他当然明白,市长刘升对集团恨之入骨,一直不余力地欲铲之而后快。如果计划失败,将是十月集团的末日。
杜汉生点点头,仿佛很疲惫,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有些暗青色的天空。
他很无奈,二十多年第一次违背邓十月的意志,也第一次真正体味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句话的含义。他和邓十月辛苦遭逢,苦心经营,肝胆相照,一起奋斗了二十多年,才有今天的地位成就,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两人二十多年地辛苦毁于一旦。
遇魔杀魔,遇佛斩佛!就是他的意志。
当夜,S市刮起少有地八级大风,大宽公司承建的S市“十五计划”展厅,已经接近竣工,贴楼而立的高耸塔吊在大风中摇摇欲倒,忽然向一侧的偏厅砸去。那里,数十名建筑工人正在酣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