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转凉,夏蝉偃旗息鼓也有些日子了,更显得天清客栈的后院宁静非常。更多小说 LTXSDZ.COM阳光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轻手轻脚地爬上屋前几道已经褪了色的樟木台阶,伸长脖颈,把一束好的目光探进虚掩的门内。
这间屋子仅有一扇窗格,却关得严严实实,难道屋内之人是个见不得阳光的亡魂幽灵?或是一窗之隔,便要将大千世界所有的喧嚣和烦恼都关在外头的愤世之徒?
桌几陈旧而整洁,一对儿臂粗细的蜡烛,窜起半尺高的火焰,闪动摇曳,如两条吞吐的蛇信。烛光水波般轻轻荡漾,浓厚的药香弥漫在屋内的每个角落,它们是这里最强横的两个军阀,一个割据着人们的视觉,一个霸占了人们的嗅觉。
屋内寂静而沉闷,烛火不住跳跃,红色的光芒映在众人严肃的脸上,如踩着纷乱的碎步在那翩翩起舞。方学渐老老实实地坐在门边,手捧木箱,头靠椅背,似睡非睡。薄荷清凉的味道飘在空中,在他敏感的鼻腔之内,酝酿着一个酣畅淋漓的喷嚏。
蚊帐撩起了一半,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上,二十上下年纪,长方脸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印堂发黑,阔口之中呼呼喘气,如一个不住抽动的小型风箱。
男子的右腿露在床外,腿弯处扎了一块布条,整条小腿肿成海碗粗细,漆黑发亮。脚掌下面垫着一个凳子,中间悬空,伤口流脓,不时有黑色的毒血溢出,积得沉了,滴落下来,砸在木盆之中,便发出清脆的叮咚一声。
一日不见,谭铁青的面容更加苍白,干瘦的脸上缀满了细密的汗珠,一双血红的眸子一会看看床上的儿子,一会看看站在床边检查伤口的龙红灵,额上青筋突突跳动。
“唉……”检视良久,龙红灵终于从椅上站起身来,长叹一声,一脸悲戚和无奈地望向湘西谭门的当家老大。
谭铁青只觉身子一阵发冷,胸膛里空落落的,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大洞,自己的心脏正在往下滑落。
“龙…龙小姐,我儿子他……”
“唉……”龙红灵又是一声长叹,连带着摇了摇头。
谭铁青的面孔一下变得铁青,定定地站在床前,瘦长的身子瑟瑟发抖,眼睛潮红,几乎便要当场流下泪来。
“龙小姐,真的没有办法吗?你可一定要救救大少爷啊!”谭门老管家一脸哭腔,眼巴巴地瞅着娇艳如花的美女,只差没有给她跪下磕头了。
“唉……很难。”又是一声长叹,不过,最后一个“很难”,无疑像一粒火种,点燃了病人家属心中的希望。
弓腰驼背的老管家已经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谭铁青也是喜形于色,露出一脸的恳求和期盼,道:“龙…龙小姐,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只要你能救活桂儿,再难我也答应。”声音颤抖,心中激动可想而知。
龙小姐粉脸一红,急忙扶起地上的老管家,转头面对谭铁青,正色道:“谭门主,谭公子所中之毒十分怪,血液之中竟然混着九种不同的毒性,在我记忆之中,咬伤令郎的应该是苗疆一种非常罕见的毒蛇‘九幽黑阎王’。此蛇体内有九种毒性,互相克制,所以被它咬伤之人不会毒发就死,一定要过上九天,这才从内脏腐烂出来,恶臭无比。烂足九天九夜,这才最后断气。”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我家公子才过了八天。”老管家喜极而泣,眼泪鼻涕泉涌而出,抹了一把又一把。
“龙小姐,你说很难,可是有什么药物特别难找么?”谭铁青毕竟是一门之主,很快想到了症结所在。
龙红灵脸色郑重,点了点头,道:“九种毒性便需九种解药,再加调和缓冲的,共需一十五种之多,我这里有一十三种,只两味没有,一样是天山雪莲、另一样是苗疆介子草,不知道这玉山县城里有没有?”
天山雪莲在北,介子草在南,一样极其珍贵,一样极其普通,这两样东西不要说玉山这样的小城,便是安庆这样的中等城市也极难找到。
谭铁青的脸色又恢复了苍白,只是苍白得近乎透明,苍白得没了一丝人色。
老管家看着谭铁青的面色,心如刀绞,牙齿一咬,决然道:“门主,少爷是我看大的,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这两味药找到,如果我明日此时还没有回来,门主也不用惦挂着老奴了……”说着,便要奔出门去。
方学渐早看不下去了,一把抱住老管家瘦弱的身子,回头冲龙红灵喊道:“大小姐,你还犹豫什么,青眼冰蟾虽然昂贵无比,是山庄的镇庄之宝,但是现在,人命关天啊。”
龙红灵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怪他泄露了山庄的秘密。
“龙小姐,外界宣扬,青眼冰蟾原产于天山绝顶的青玉池中,治伤病,解百毒,灵验无比,小姐不肯轻易动用,可是怕令父母责怪么?”谭铁青听闻有此宝物,马上像打了一剂强心针,脸色和暖,笑对佳人。更多小说 LTXSFB.cOm
龙红灵沉吟片刻,抬头道:“谭门主,青眼冰蟾是龙山庄的镇庄之宝,能解百毒确有其事,只是这冰蟾是极稀罕之物,流传至今,山庄总共才剩了一只,如果被令郎服用,要想再找,却是极难的了。”
“咚、咚、咚、”老管家连磕三个响头,跪在地上,脸上老泪横流,哭喊道:“大小姐,你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老人家,救救我家少爷吧,我一大把年纪……再给你磕三个头。”说着,俯下腰去,又要磕头。
方学渐一把将他抱起,歪着脖子,道:“大小姐,这可是一条…不,两条人命啊。”
谭铁青也是一脸郑重,望着龙红灵,道:“龙小姐,只要你肯用冰蟾救活桂儿,我谭门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龙红灵见他说的认真,低头沉思片刻,突然一咬牙,道:“好吧,谭门主,我拼着受父母责怪,家法鞭打,也决定救上一回。只是,须要依我一条。”
见她开口答应,谭铁青心中欣喜若狂,爽快说道:“但凭小姐吩咐。”
龙红灵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家门之秘,救治之时,外人最好能回避……”
“好,好,我们出去。”不等她说完,谭铁青呵呵一笑,迈开脚步,朝外走去。
看着老管家也出了房门,方学渐走上几步,把木箱放到桌上,回头嘻嘻一笑道:“大小姐,要我帮忙么?”
“去去去,你能帮什么忙。”龙红灵粉面含春,连推带搡,把他撵了出去。
“砰”的一声,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方学渐转头过来,正对上谭铁青温和的笑容,他赶紧亮了亮牙齿,回了一个笑容。
“方公子,年轻的女孩要么不玩,一玩起来都是很疯的,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谭铁青脸露微笑,锐利的目光停在方学渐的两只“熊猫眼”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再见,却是眼睛浮肿,眼圈乌黑,昨天晚上肯定没有休息,操劳了一个整夜。说不定,在赶来玉山的路上还在补交家庭作业呢。
方学渐愣了一愣,见他的笑容有些别样,隐隐猜到怎么回事,却又不敢十分确定,心中有些不悦,随口答道:“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谭门主是一家之主,更要好好保重的。”
谭铁青见他一副病恹恹的疲塌模样,心中突然一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镶珠嵌玉手工精致的黄金盒子,笑得更甜,道:“我已是半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保不保重无甚分别。方公子年纪轻轻,日夜操劳之下,难免长力不继,如果没有一、两样物防身,长此以往,亏空多多,如何得了?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这里有一枚隋侯珠,对男女行房极有好处,这便送与公子吧。”
锦盒精巧而别致,单是上面的珠玉装饰,就是价格不菲之物,盒中所藏的隋侯珠,料来更加非比寻常了。方学渐听他言语,眼睛登时一亮,喜动眉梢,道声多谢,伸手接过。
盒子入手,微微一沉,盒子虽小,所装之物居然有四两轻重,也不知这隋侯珠是什么异好玩的物事。方学渐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呼吸艰涩,心脏狂跳,喜悦得似要从里面开出花来。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温柔地抚摩镶满了珠玉的盒子外壳,如同抚摩小昭光洁的脸庞。
“古语有云:随珠和璧。这隋侯珠和名满天下的和氏璧并列,都是天底下最最稀罕的宝贝。龙小姐肯用青眼冰蟾救我儿的性命,我用这颗宝珠相赠公子,也算可以抵得过了。方公子,打开瞧瞧吧。”谭铁青望着方学渐手中的锦盒,目光中的笑意潮水般退了下去,涌上来的是严肃和一点点的不舍。
方学渐抬头笑了一下,很明显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屈指拉下锁扣,慢慢推开一线,意料之中一道能晃花眼睛的绝世光华没有出现。盒子还是那个盒子,心目中的价钱却已经掉了不少。
方学渐深吸口气,心中不停安慰自己,不是每个珠子都会发光发热的,世上发光发热的珠子太多太多,只有不会发光发热的珠子才是特别珍贵的宝贝。
盒子慢慢打开,方学渐的两只熊猫眼睛也随之慢慢睁大。在盒子完全打开的时候,他的两个眼眶已经撑到一个活人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两粒黑白分明的眼球挂在外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盒子里面铺着一方腥红色的湖州绸缎,绸缎中间躺着一粒灰不溜秋的泥丸似的东西,非金非木,倒像一个用焦碳涂黑了的鸽蛋。这就是和那块价值十五城的和氏璧齐名的隋侯珠?拿根鸡毛当令箭,拿颗鸟蛋充宝珠,当我是三岁孩童,真是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