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越泽放下面带倦色的莲柔,将她拍睡后,起身向祝玉妍师徒的房间走去。
半个时辰后。
贵宾馆外的一颗大树上,一身着夜行衣,佝偻瘦小的男子打了个哈欠,轻声自言自语道:“奶奶的,老子堂堂‘天听’竟会在这里听春宫戏,这姓元的‘战力’果真不俗,休息片刻就能再战,难怪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妻妾,啧啧,若他死了,我也讨两个来泄泄火,只听这娘-们嘹亮诱-人的叫声,就叫人心痒痒。”
蓦地,他的表情转为僵硬。
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不知何时架上了他的脖颈。
这地点极为隐秘,连卫兵都无法察觉到,元越泽与他的妻妾该还在翻云覆雨,那背后的人又是谁?
念头未已,他已被点上昏穴,失去知觉。
戌时之末。
柴府后院角落里的一间不起眼的阁楼。
这阁楼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印象,里面若隐若现的微弱灯火更加剧了这种感觉。
裴寂与席风对坐在小几旁,互相打量着对方。
良久,席风方道:“想不到裴大人亦是我圣教之人,小弟潜在宫中这么久,都没能发觉到,佩服佩服。”
裴寂道:“席先生竟可在冷宫潜伏这么久,我也没察觉到,佩服佩服。”
两人相视而笑。
席风又感慨道:“小弟本名烈风,与狂雷大哥为圣尊座下两大将,席风这名字用的久了,渐渐都要忘记自己的本名。”
裴寂亦油然道:“我自从十四岁那年任了州主簿,得遇圣尊,被传圣教无上心法,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回想最初他安排我在太原任晋阳宫的副监,与当时的太原留守李渊套关系,再到后来起兵、入关、立唐,每一步都被圣尊提前算到,可惜这次没能见到他,三十年未见,不知他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席风道:“小弟因被李渊藏在深宫做护卫,亦只见到圣尊两面,他一向出鬼没,裴兄不是收到圣尊的亲笔信了嘛!至于修为,说出来恐怕裴兄会大吃一惊,我圣教典籍所记载前人拓引在和氏壁中的‘战图录’已于数月前被圣尊得到,若有一段时间加以练习,整个天下还不都是我圣教的!”
裴寂低头喝茶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色,旋即抬头惊讶道:“和氏壁不是被寇仲那两个小子偷去了吗?”
席风摇头道:“详细经过我也不清楚,因与圣尊一同诛杀元越泽时,我受了些伤,圣尊为我疗伤时说过几句,嘿!说来恐怕裴兄不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圣尊真身,他的外貌竟只得三十岁的样子。”
裴寂羡慕地道:“小弟可就没席兄这福气了,不过那元越泽果真可怕,今日城东与城外的强大精波动,席兄该也感觉到了吧,白道终于出手了,哼!不过败得很惨!”
席风左右看了一眼小厅,裴寂微笑道:“席兄不必担心,柴慎与我有过命交情,我为他柴家争取过许多东西,这楼本是有条通往城外的地道,小弟专门留着逃生的,任谁也想不到我与柴绍的父亲关系不一般。前几日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监视我,定是元越泽派来的高手,但今日他与祝玉妍全部受伤,我又派了藏在府中供养了十几年的监听高手去盯着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席风点了点头,道:“裴兄万不可轻视元越泽此子,本来当日围攻他时,圣尊亦叫出了安排在李渊身边多年的我圣教秘好手一起,但他一招就被元越泽击杀。今日李渊派我去趁四大秃头与元越泽斗个两败俱伤时下手,我到时,元越泽竟已恢复三成战斗力,所以我略一思索,打算干掉四大秃头,嫁祸给元越泽。岂知负伤的四大秃头一点都不简单,我只能勉强伤了智慧老和尚。”
裴寂诧异道:“那席兄还如何在宫里潜伏下去?”
席风笑道:“小弟自有办法不被那四个老和尚认出来,李渊那里,我只要撒个谎就可以了。”
裴寂点头道:“席风过真不简单,接下面我们可以静等下一步计划……”
话音未落时,他面色一沉,望向门口。
席风则转头望向紧关着的木窗。
玉鹤庵后堂禅房。
宁道、了空、嘉祥、道信、帝心围着精致的圆桌而坐,而主位上的人赫然是梵清惠。
慈航静斋斋主竟法驾亲临。
他们全部进入禅境中,看各自的脸色,伤势已恢复许多。
“笃笃!”
两声敲门声后,随着了空一句:“请进。”
两人并肩走入门口。
身着便服的李世民与穿着淡素尼服的师妃暄。
几人迅速从禅境中恢复过来,李世民恭敬施礼后,道:“斋主与几位前辈的恩情,世民与李家永世不忘,今晚打扰诸位前辈静修,失礼之处还请几位前辈谅解。”
几人面带询问地望了一眼玉容平静的师妃暄,得到安心的眼后,梵清惠方道:“若秦王不介意,贫尼就叫你世民可好?不必客气,请坐吧。”
李世民受宠若惊点头称是,虽是见惯了大场面,却依旧略显拘谨地坐下。师妃暄则回到梵清惠左后方,垂首跪坐。
堂内恢复平静,李世民在名利场长大,却出地没有一丝烦躁感,在场几位皆是修为天人,超凡脱俗之人,与他们坐在一起,自己身上的俗气都好似被冲淡了许多。
良久,梵清惠始开口感叹道:“这次的失败,全在贫尼大意,小看了那邪人与祝玉妍,差点害死智慧大师,罪过罪过。”
帝心低喧佛号,道:“际此道消魔长的时刻,斋主不顾自毁修行,为天下苍生除魔的高尚情操让人敬佩,我们几个老秃自然也要尽力,智慧大师之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李世民低声道:“那偷袭四位大师的蒙面人会否就是易容后再杀回去的元越泽?”
道信摇头道:“绝不可能,他们身材相差很大,最主要还在气质上,元兄弟虽名为魔门中人,但他无论真气,剑法都带着道家平和浩瀚的气息,反是那偷袭我们的人,一身邪气。”
嘉祥不禁想到了元越泽所说的‘邪剑’,那自嘲的口吻对四大圣僧来说,简直就是个讽刺,于是无奈苦笑道:“可惜了那么一个有佛性的人,唉!”
李世民道:“父皇前几日曾派出高官厚禄请出山的早年好友‘矛妖’颜平照先生偷袭元越泽,岂知却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他身边还有个魔功盖世的祝玉妍,想再动他,太难了。”
此话一出,堂内重归平静。
梵清惠几人自从听宁道讲述祝玉妍可破空而去一事后,都在避免提及她,如今被不知情的李世民提起,几个修为高绝的世外高人面色亦沉静不下去,纷纷无奈叹息。
这事确实过于讽刺,一个杀人如麻的魔门中人,竟可比他们这些脱离红尘、潜心修道、无欲无求的白道中人更快一步攀上天道。更可笑的是,那魔门中人竟想都不想就放弃了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对此,连心境修为如了空、宁道、梵清惠者亦为之不解。
一袭粗布白衣不但没有盖住师妃暄动人心弦的风姿,反是将她空山灵雨般秀丽的轮廓和清逸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气质完全显露,她低垂螓首,秀眸中射出复杂难明的色。
自师门传下来的典籍中,她知道修天道者必须要断绝七情六欲,皆因欲-望与感情是很难受人控制的,修道者就如怒海波涛中的小舟,只要一个失,就会沦落为七情六欲的奴隶,再难翻身。祝玉妍却偏偏突破了天人限制,这对她的思想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入世的修道者,最难过的自然是情关,在祝玉妍这个先例下,师妃暄心中不期然闪过一个想法:情关真的必须要过吗?
心魔,就这样悄悄地滋生。
事情当然不是她所想那样,想大侠传鹰马踏虚空、破碎而去前,仍搂着‘红粉艳后’祁碧芍的身恸悲不已。佛祖释迦寂灭前苦口婆心警告世人生死间可畏处,可知有情无情,实与能否超越天人之界,无甚关连。
师妃暄不知道传鹰,却知道佛祖之事,她的疑惑越来越大。
梵清惠动也不动地道:“暄儿是否有话要说?”
知道自己心跳突然加速,引起了师傅的注意,师妃暄轻声道:“元公子与弟子说过他没有铲除佛道的心,只想为魔门争取正当的生存空间,而且师傅也知祝后这几年一直致力于修改魔门制度……”
虽然师妃暄所说的都是事实,梵清惠依旧失声笑道:“暄儿太小看你的对手了。”
李世民这才知道梵清惠为何突然下山,亲自策划这次‘灭魔行动’。
他们先是偶然发觉到元越泽这几日都在盯着一个平凡的山丘,便在猜测那里的不对劲之处,待到元越泽与刘昱打斗起来,消息迅速传入城内,白道高手立即决定行动,趁机阻截元越泽,虽说是浑水摸鱼,有损名声,但他们是为天下苍生,所以并不在乎这些。而李世民前几日提点元越泽李元吉欲在春节后害他一家,实际上只是为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只可惜,这么周密的行动,依然以失败告终,白道还差点损失一位高手。
这就是他们小看了元越泽的代价。
梵清惠淡淡道:“我知了空师兄、道兄及几位大师对元越泽印象不差,但想想他是如何得到洛阳的,又是如何对待我佛门的,他一直暗藏真正实力,若非今日四位圣僧出手,天下人还不知要被他骗多久。妃暄也说过寇仲与徐子陵明知元越泽是魔门中人,还与他保持密切关系,原因竟是当日元越泽慷慨地送了少帅军百万两白银,此举不但收买少帅军的信任,更使当地百姓赞不绝口。由此可知此子绝非表面那样淡然,反是极具魔门中人的阴险特色,包藏祸心,心机深沉。我下山前曾收到探子消息,襄阳已被沈落雁攻陷,寇仲与徐子陵二人骗过所有人,日夜不停赶路,三日就回到彭城,暗中发兵,以雷霆之势夺取钟离、东海二郡,还发出檄文,斥责辅公祏早年击杀李子通,雀巢鸠占,准备进军扬州。”
了空几人默然无语,师妃暄垂着头,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元越泽若在这里,定会指着梵清惠小巧鼻子大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自己小看我,反过来却说我隐藏实力,真他娘的!
李世民面色凛然,问道:“斋主可知宋阀与林世宏、萧铣都是何表现?”
他这一问大有深意。在沈落雁已经到达长江以北的情况下,辅公祏与扬州的命运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南方三大势力的动向。
梵清惠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秋水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平静地道:“宋阀一直不出,林世宏已到襄阳与沈落雁会过面,萧铣受沈落雁牵制,镇兵四十万,动也不动。”
李世民暗叫不好,这不意味着扬州早晚都会落到少帅军的手上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天下将会是‘四星拱照’的局面,中央的元越泽、东方的少帅军、北方的大夏军、西方的李唐军。在李唐已得巴蜀的情形下,其他三军就算不联合起来,其控制的区域和军队,对李唐一统中原都是极大的障碍。反观南方的瞻前顾后的萧铣和失去‘天刀’宋缺的宋阀,都要弱上许多。
梵清惠幽幽地轻叹了口气,像是在对众人诉说,又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贫尼这次出山,就是不忍看苍生祸害延续,元越泽若真是淡泊之人,为何听了劝告还一心坚持与大唐作对?这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
这才是梵清惠真正出山的目的,原本在李唐重现战国末期强秦的形势,天下走势几乎定型,哪知却被疯狂扩张的少帅军与沈落雁打乱阵脚,元越泽更是头倔驴,你说的什么现状我都点头,但是心里就是不同意归隐。秉着不容有一丝闪失的剑道精,梵清惠要把一切可怕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才有此次出山联络白道高手之举。
李世民知道眼前这中原武林的精领袖是在提点自己,连忙起立,恭敬施礼,面色诚恳地道:“斋主的言行教诲如暮鼓晨钟,世民定铭刻肺腑,您心怀万民的伟大情怀,更是让世民惭愧万分,只是父皇和太子、王弟那里……唉!”
了空沉声道:“你父皇过于优柔寡断,我们已提醒他连贵妃腹中胎儿是杨虚彦的骨肉,他竟要等孩子生下来滴血认清,白白看着杨虚彦在长安城出没。唉!我们始终是遁入空门的方外之人,力量微薄,能帮的也仅此而已。但太子与突厥人关系亲密,齐王又与魔门之人暗通款曲,以诡计害你,就算你们是一奶同胞,但也该知政治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的,罢了,贫僧语无伦次,秦王不要计较。”
想到已经破坏了李元吉春猎时的计划,收缴他们暗中藏好的火器的李世民苦笑道:“禅主一片苦心,世民岂会不知,但兄弟相残这种事,世民还是下不了手。”
顿了一顿,又道:“听师小姐说斋主明日就要回静斋,世民届时再来相送。”
梵清惠点了点头,闭上双眼。
李世民施礼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