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豆匆匆将胸脯擦了一遍,正准备再拧一把毛巾擦第二遍时,蓦地听到堰塘对面的油菜田里传出一声咳嗽。很轻的一声,憋气憋久了的那种咳嗽。花豆脑袋里一片空白,慌了神,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便滑进堰塘。因为身体的惯性,往前一窜,就倏地向堰塘中间漂去。宛如春天里的一片树叶。
花豆先是惊叫一声,随后又叫了一声“救命”。这一声“救命”刚喊出口,花豆就有些后悔了。假如有人刚好从这儿经过,跳下堰塘来救她就彻底完蛋了。这时的花豆没穿衬衣褂子,连胸罩也没戴。也就是说,花豆现在光着上身。即使来救她的人不跳进堰塘里,站在堰塘边也能看清楚花豆裸露的上身。堰塘里的水实在太清澈了。清澈得可以看清堰塘底下的砖头瓦块。然而,花豆叫了声“救命”。花豆叫了声“救命”不出半分钟,果真就有一个人来救她的命了。
那个人是小喻。
豌豆花开(14)
花豆在水里双手乱划,双脚乱蹬,堰塘里溅起银色水花。提供不知是水花的颜色还是水里的人的身子的颜色,水里是白白的光光的亮亮的一片。阳光下有些儿剌眼。小喻见状,奋不顾身地跳进了堰塘。跳进堰塘时,小喻来不及思考这口堰塘的深与浅。小喻不是同花豆一个村民小组居住。待花豆看清来救她的人是谁时,花豆已站在堰塘里一块石头上。花豆双臂抱在胸前,身体直打哆嗦。只露出一对肩膀肘和头部。花豆所处的位置,水一点也不深。如果花豆站直身子,水位大概只会齐她的胳子窝,根本淹不到她的脖颈。
花豆说,你是谁,别过来。
小喻没听花豆的,没两下子就游到花豆跟前。游到花豆跟前的小喻不分清红皂白,一把抱住花豆,直往堰塘边游。花豆大声叫开了,放开俺,你这个流氓!花豆的叫喊轻蔑而愤怒。
小喻说,就让俺当一回流氓吧。小喻用他强健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抱着花豆,往堰塘边游。
花豆嚷开,你赶快放开俺赶快放开俺……
花豆同小喻在水里扭扯开。小喻硬着头皮抱住花豆奋力往水边游,花豆的双手拼命捶打小喻。正当他们弄得一塘水花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是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尖刻,难听,怪腔怪调。那个女人是这样说的,两个人在水里还蛮亲热的,哎哟,连褂子都没穿呢。
花豆往堰塘坑边看上去,是芫荽!
花豆喊了声芫荽嫂,说你看这个流氓……嫂子,你快救救俺啊。
花豆妹伢子?
小喻没管那么多,管他什么嫂子,管他什么无赖还是什么流氓。小喻使出全身解数,将花豆抱上堰塘边的坎坡上才放手。芫荽这时候发话了。芫荽嚷道,小喻,你这个死鬼还不赶快滚蛋。小喻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神圣的历史使命,滚蛋了。小喻身上的水一路跟着流走了。
芫荽见花豆的衬衣褂子湿了,并且沾了些泥,忙脱下一件夹衣让花豆给穿上。花豆边穿衣服边泪水汪汪地哭。花豆嘴里还骂着小喻,那个畜牲啊,你还让俺怎么做闺女呀--那个畜牲啊,俺滑进了堰塘,不让她拉俺,可他偏要拉俺,那个无赖呀那个流氓呀……花豆懊悔沮丧,在堰塘边捶胸顿足,哭死觅活。
芫荽说,花豆妹伢子,又没外人看见,谁晓得你的身体被小喻碰了?
花豆说,嫂子,你倒说得轻巧,俺还是家里的大闺女呢。如果小喻一传出去,俺还嫁不嫁人的呃。“呜--呜--”花豆像被人捅了一刀子,心里淌血,眼里的泪更欢。
芫荽说,花豆妹伢子,如果小喻讲了,俺不叫村长撕他成八块!
花豆用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芫荽。花豆说,嫂,你嫁给俺哥这么久了,俺的为人你做嫂的知道。俺可不是那种疯疯颠颠的丫头啊。
芫荽当然明白花豆的意思。芫荽问花豆,妹伢子,俺同村长那拨子事你跟姆妈讲了没?
花豆说,俺给姆妈讲那拨子事做么子,给姆妈讲那拨子事不等于给姆妈的胸口撒盐吗。
芫荽说,刚才那拨子事俺也不会跟任何人讲的,你是俺姑妹子呢。
花豆病了。
花豆病得不轻。花豆在家里大烧大冷三天三夜,也足足想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什么事都应该想明白了。后来,花豆开始在深更半夜里说梦话。姆妈一句也听不明白。郎中给花豆打了几瓶吊针,一点也不见效。没过多久,花豆就病得神情恍恍惚惚,说话癔癔症症。村人们纷纷议论开,花豆恐怕是中了邪呢。姆妈急坏了,选择一个夜晚去附近的庙宇烧了几炷香。姆妈回来时竟发现花豆不在闺房里了。姆妈找遍房前屋后,仍没见到花豆的踪影。姆妈一下子没了主儿,哭喊着闺女花豆的名字。这个夜晚,这个沉闷的夜晚,整个村子变得一片浑沌。村长秦艽得知花豆不见了消息,在高声喇叭里一喊,发动全村男女老幼寻找花豆。
第二天上午,太阳一如往日灿烂,照耀着村庄,照耀着豌豆田。“豌豆巴果、豌豆巴果……”林子里传来豌豆巴果鸟的叫喊。大伙儿终于在花豆家那块豌豆田里找到花豆。只见她手挎一只竹篾篮子,正在豌豆田里摘豌豆花。竹篾篮子里已装满紫红色的豌豆花。看见好多人朝豌豆田走过来,花豆一个也不认识。她羞怯地笑了笑,便走到豌豆田边的一条搭界坐定。花豆坐在那里,双手抚弄着竹篾篮子里的豌豆花,像一只猫咪,柔顺,安宁。
桃花开了(1)
坳子里要数桃子生得最俊俏。
生得俊俏的丫头子,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她将来会有多么幸福美满的婚姻。譬如说桃子吧,当家的就是个土憨巴样的男人。当然了,在坳子人眼里,土憨巴之类还是比较可靠值得信赖。土憨巴么,土是土了点,憨是憨了点,可那是朴实是憨厚。他们也大都会做农活。其实这就足够了。
桃子当家的是一个名叫青桩的男人。
憨巴青桩毫不例外。耕田使牛泡种下秧堆萝码草哪样他不会呢,并且做得有板有眼干净利索。桃子爹娘看中青桩的正基于此。
青桩不是娶的桃子,而是去桃子家入赘。荆南农村,哪家没掌门儿子的就将丫头子入赘。入赘就是招女婿。女婿上门,同样和和睦睦过日子,到时候养老送终,和养儿子一样。桃子爹娘就桃子这么个独种宝丫头子,没开二胎,看得娇宠了些。
再者,桃子家在坳子里是大姓,姓李。早年就有人称坳子李家坳了。桃子爹自然不能让李姓在他手里绝后,非得让丫头子招上门女婿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样,桃子生得再漂亮,处对象的条件就要相应降一等了。
正如失过身的丫头子,以后嫁人必须降一格。不过,如今这年代丫头子出嫁前失身甚至坠胎早已不足挂齿,或者说司空见惯,成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桃子爹娘反复思考过后,才决定同意青桩入赘李家。
对这桩亲事,桃子反而失去自主权,含有就范成份,连发言权也给放弃。桃子生来就是顺从爹娘的乖乖丫头子,在婚姻问题上,更加笃信“父母作主、媒妁之言”的古训。
桃子读过高中,在坳子里称得上是个知识分子了。只可惜坳子是小坳子,巴掌大,没所小学校,坳子里的伢儿们全都在别的村子借读。
倘是坳子有所小学校,像桃子这样文化程度的丫头子理应招去做了老师。桃子呢,她在城里念完高中终究没能考上大学,复读又没兴趣,就回到坳子做爹娘的帮手,同爹娘一道户里户外忙农活。
坳子里贫穷,已少有年轻人纯粹在地里刨生活了。他们一拨拨相继外出打工挣钱,惟恐输给人家。尤其是那些养有丫头子的户主,更是率先在坳子富裕起来,在坳街耸起一栋栋楼房。阔绰气派。让那些光儿子的爹娘羡慕得要死,恨不能在一个个儿子的大腿间剜个洞放他们出去赚楼房。
离校回坳子时,桃子也曾渴望外出打工。和桃子相当年纪的丫头子均外出好些年,票子赚了楼房做了人也洋气了。桃子想出去打工不是为了给爹娘挣楼房,她家的楼早已矗立在坳子坡。是爹娘这些年勤扒苦做积攒换来的,是门面。想想,家里将来要男儿入赘,没栋像样的房子能成吗?
桃子爹还在坳子坡开垦出一块荒地,建起桃园。坳子里没别的,多的就是桃树。满山遍野都是桃树,可那是些毛桃野桃,隔生的,没产量。桃子爹建的桃园是经济园,要让桃子变成金子。桃树全由桃子爹从荆州购回优良品种嫁接,长势旺,后劲足。
坳子人说,这是桃子爹高瞻远瞩呢,趁早建桃园自有其目的。桃树获益周期长,三年挂果四年获利。到时候,女婿上门了,桃园也不就可以受益了。
逢年过节,坳子里总有从广东返乡的女人。她们回来个个披金戴银,妆扮得花枝招展,“掌中宝”彩屏手机打得哇哇叫,还把外面的世界吹得天花乱坠,遍地是金。桃子不会轻信她们的海阔天空,想跟她们出去打工只是想开开眼界,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呢。
桃子对爹说,俺呆在家里闷得慌,也想去广州找事做……爹把眼睛一鼓,用鼻子吼了声,没搭讪她。见爹这板面孔,桃子心里明白十二分,就不敢再往下说。丫头子们的风言风语一年年传回坳子,桃子爹娘听得多。那也不是什么丑闻,这拨子事情,坳子人家早就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可是,桃子与她们不同。桃子是爹娘的独生丫头子,往后惟指望她了。做爹娘的不能随便放行桃子跟她们一起“跑广”。爹娘要招上门女婿。如果桃子出去跑一遭再回坳子,哪还有媒妁情愿上门给他们家提这门亲呢。
要知道,桃子是生得白白净净</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