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说,俺将才讲的事听清楚了啵,你像没长耳朵。
花豆生气了。花豆用烧火棍在灶膛里胡乱拨弄一番,灶膛颈口煞地蹿出长长的火舌,直舔灶膛颈口上的砂罐。花豆极不耐烦。花豆火冲冲地说,姆妈,你郎家要说就自己跟她说,俺才不跟她说。
姆妈说,鬼丫头,你又生你嫂子芫荽的气了?
花豆不说话。
花豆现在岂止生芫荽的气,她恨不得骂她一通打她一顿踹她一脚才解恨呢。芫荽嫁过来这么久,花豆这是第二次生她的气。第一次,是芫荽进门的次日早晨。按荆南习俗,嫂子嫁进门的第二天该姑妹子打洗脸水。
花豆的哥巴豆娶了芫荽,她就是芫荽的姑妹子了。芫荽嫁进门的第二天早晨,花豆也给嫂子打了盆洗脸水。打洗脸水并不是终极目的,还不算数,姑妹子还得将新嫂子洗过脸的水端出去倒掉。新媳妇也不会空谢姑妹子。从此都是一家人了,要相处的,新媳妇就在脸盆里丢下硬币作为酬劳。这叫喜会钱。
早些年,新媳妇进门往脸盆里丢喜会钱是伍分伍分地丢。那时候村里人家条件都差不多,都挨饿受穷,再说,国家发行的硬币最大面值也只有伍分币。如今年代不同了,面值壹元的硬币早在中国城乡流通。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娶进门的新媳妇,姑妹子送了盆洗脸水,新媳妇慷慨大方,往脸盆里丢下五十枚壹元硬币。
然而,花豆将新嫂子的洗脸盆儿端出来一瞧,盆子里就两枚壹元的喜会钱。花豆当时就生气了,把毛巾一捞起就将水泼掉,两枚壹元的硬币让前来吃喜会酒的亲戚捡去。花豆当着众亲戚说,俺还没听说过有这么小气的新嫂子呢,俺才不稀罕那几个硬壳子钱。花豆的确像姆妈说的那样,生芫荽嫂的气了。
花豆这一次生芫荽的气比上一次厉害得多。上一次生嫂子芫荽的气多少还带些儿喜庆色彩,而这一次生气是愤恨,性质完全不同。自打看到那一幕到此刻,花豆脸上依然火辣辣的,像敷了一层胡椒面。花豆绝对不会给芫荽说让她去给哥巴豆搭件夹衣。
豌豆花开(5)
芫荽也感觉出了姆妈和姑妹子在议论些么子。芫荽没把握,她不知道姆妈知道那拨子事不。如果姆妈知道了那拨子事,肯定是花豆讲的。
可由豌豆田到屋里,从姆妈的神情看,她大概还不晓得。花豆没同姆妈说。芫荽但愿事情是这样子。
芫荽刚将衣服洗索利,姆妈走出厨房。姆妈说,芫荽,开饭呢。
芫荽“哎”了声。
姆妈说,中午都快过去,吃了再去洗也不迟,太阳好,又没阴天。
巴豆要件夹衣的事,吃饭时,姆妈给芫荽说了。
芫荽去三棱家之前,先去了姑妹子花豆的闺房。
花豆的闺房是间厢房,在屋后檐的拖堰子里。花豆现在做闺房的这间房原先是用来储备粮食的仓库。芫荽嫁进门,花豆原先住的一间就与哥巴豆的一间打通,隔墙拆除,成为一大通间,让他们做了结婚新房。
花豆筷子碗一丢就往闺房里钻了,门也关着。芫荽敲几下子门,花豆没应声。芫荽想,花豆还在气头上呢。芫荽又喊了几声花豆。
芫荽说,花豆妹伢子,嫂有几句话跟你说说呢。花豆反正不吭声,也不弄出动静。芫荽心里清楚花豆为何不理她,杵在那儿呆怔片许,打转身,悻悻离开。
芫荽来到三棱家时,三棱正往菜畦里挑猪粪。
三棱比巴豆小三四岁,还没娶媳妇。看见芫荽来了,三棱忙放下猪粪担子,手臂一挽转,竹扁担竖在地上。三棱的手摸摸后颈,望着芫荽,笑笑说,巴豆嫂来了。
芫荽说,来了呢,俺来还不是麻烦你的。
见芫荽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子,三棱这才想起他上午已捎信巴豆家,称巴豆要让他媳妇搭件夹衣去工地。三棱也是木匠,同巴豆一道在城里做木工活。巴豆和三棱学徒弟时从的是同一个木匠师傅。他们长期走得亲近,关系甚密。
当然,他们早已从木匠师傅手下出师早已独立门户做起木工活路。巴豆这回在城里做的木工活路是三棱请他去的。三棱的大姑爷在城里一家建筑公司做老板。建筑工地有木工活,需要几个木工,就让三棱给承包下来。说直白点,巴豆现在在城里做木工活路是在给三棱帮工,归三棱开工钱。
三棱说,巴豆嫂,巴豆哥本该同俺一道回村子的,可工程赶时间,任务紧,抽不开身,他就留在了工地上。三棱说这话时,多少有些歉意。
三棱是小包工头,是小老板。巴豆毕竟是他请的帮工。更重要的,他们还是师兄。三棱说,俺也没空,可俺爹搭了几道信,让俺回家出猪洳粪。
芫荽没讲话。没讲话的芫荽望着三棱,看他讲话。
三棱咽了口水,又说,巴豆嫂,你是不是想念巴豆哥了?俺明天赶早回工地,就要巴豆哥回来陪你过两夜。
芫荽的脸刷地绯红。
看到芫荽的脸一片绯红,三棱后悔不该说这话。至少,这话不该当面一个权且还称得上新媳妇的女人说。芫荽嫁巴豆只半年多点儿时间。
于是,三棱便显出一脸歉意。三棱的右手撮了撮后脑勺,左手将扁担拿起来搁在肩上又将肩上的扁担拉下来竖在地上。三棱一连做了这动作两遍。
芫荽也看出三棱的窘境,就先开口说了话。
芫荽莞尔一笑,说三棱你就别胡诌了吧,俺芫荽没男人在家还不是一样过夜。
三棱也跟她笑了。
三棱是木匠,手艺人,又是村子里生得潇潇洒洒体体面面的青皮后生,笑话多着呢。见芫荽未半点意思怪罪他所说的话,胆子就更大了些。
三棱想,刚才说的话并不值得后悔,说不定,芫荽就爱听男人说说这拉子话呢。胆子放大了的三棱说,巴豆嫂,哪有新媳妇不想男汉的,更何况,你们过喜会的时间还不长。唉,只怪工地上活计多,量大,要赶进度,不然,俺就邀巴豆哥一道回了村子。
芫荽说,俺不是说了,俺没男人在家也一样熬夜。三棱啊,听巴豆讲,你是建筑工地上木工活路的包头,承蒙你瞧得起巴豆,俺感激你得来不及呢,你就让巴豆好好跟你在城里做吧,还愁你不开工钱。三棱啊,你说对不对。
芫荽将那个装有巴豆一件夹衣的塑料袋子交给三棱,补充强调一句,三棱啊,你就让巴豆安心跟你在城里做工吧,你跟巴豆传个话,眼下正是春忙时节,俺没时间去城里看望他,要他自己照顾好自己。巴豆跟你干,俺做婆娘的一百个放心。
豌豆花开(6)
三棱的家同村长秦艽住一个村民小组,两家相隔没几户人家。
芫荽离开三棱的家不是往回走,而是继续往三棱住的这排集体朝前走了一段。朝前走了一段的芫荽就到了村长秦艽的家。
村子里这条沿路的集体线住着一排排人家,是大合作时统一建修的集体线。芫荽路过时,这排集体线上没几户人家的门敞开。有的下地干活去了,有的外出打工挣钱去了,有的坐茶馆打麻将玩扑克去了。
总而言之,村子里的集体线上没原先那样热闹。芫荽走上村长秦艽的屋台阶,就看见村长秦艽歪倚在大门口打盹儿。村长秦艽门前有几只鸡在一个缺塑料盆里啄食。缺塑料盆里的鸡食由粗米糠调制成,经一群鸡们一啄,那只缺塑料盆周围就落满了糠,盆子里面还零星夹杂几坨鸡屎。芫荽迈上屋台阶,几只鸡一扑楞,“呵嗒呵嗒”一哄而散。打着盹儿的村长秦艽也在这时候醒了。
村长秦艽一把抓掉嘴角的一团涎,惺忪的睡眼眨巴眨巴几下。见是芫荽,秦艽的眼睛突然亮堂,一骨碌站起身,作握手状,走上前迎接。
走上前迎接的村长秦艽刚把手伸出去,就被芫荽一巴掌打回。
芫荽说,村长,你一个在家?
村长秦艽说,嗯,就俺一个在家呢,芫荽,这不正好吗。秦艽脸上的皱纹一道道舒展开,露出怪异的笑。
村长秦艽两个丫头,现都已结婚成家。大丫头原本是入赘的。大丫头大女婿在秦艽家住了两三年便搬了过去,大丫头就做了别人家里的媳妇。小丫头卫校毕业后分配在荆州工作,也结了婚,并且分娩没多久。秦艽的婆娘就让小丫头给接过去带娃儿去了。近段日子,村长秦艽家里就他一个住。
村长秦艽是个不安分的男人,同村子里好几个女人打过皮绊。村里人暗地骂他是个“老不死”。婆娘不在家,他便更加自由更加“老不死”了。
芫荽走到村长秦艽屋檐下的一把椅子上坐定,气就往上涌。
村长秦艽给她递上一杯凉茶,芫荽没接。芫荽说,村长,那拨子事儿,俺家姑妹子花豆晓得了,村长,你让俺还怎么在婆婆家做人啊。说着说着,芫荽的脸色</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