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个宅邸,还要翻《营缮令》,看看有没有逾制,否则就要被杖责或罚钱,然后勒令修改。
“这日子,怎么想怎么难受啊。”听到消息之后,吕琦叹息道。
“举天下之力莫能相抗,能怎么办?”租住在隔壁的士子韩昭胤嘟囔道。
“如果被酷吏听到,光凭你这句话,就能被治罪。”耶律全忠笑看他一眼,道。
“武夫们跋扈的话更多,怎么不去抓他们?”韩昭胤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的武夫可不好抓。”吕琦被这句话逗乐了,笑道。
“现在的酷吏多半也谈不上酷吏。但几十年后、一百年后呢?”耶律全忠问道:“明法科立身之基便是律令。这些人一定死抱着律令不放,不然如何彰显价值?”
“也未必。”吕琦想了想后,说道:“和光同尘嘛,真有那么死心眼的人?怕是不多吧?”
“你还想要多少?”韩昭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再和光同尘,也比纯用德教治国严厉,这日子确实没法过了。”
“算了,老老实实考学吧。再难,能有武夫当国时难?我等父辈,那年月都闯过来了,怕什么?”吕琦说道:“现在好歹还有明文律令,当年可是啥都没有。拿捏你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多简单。”
耶律全忠也觉得问题不大。
草原政治斗争,更残酷、更血腥、更无底线。如果有明文律令的话,那还真是求之不得了。
唯独韩昭胤不是很开心,但他也没办法。诚如吕琦所说,武夫当国的日子更难过,更没安全感。今上好歹帮他们从武夫手里抢了一些好处过来,别要求太多了。
唉,终究还是期望太大,落空时分外难受。
吕琦似乎看出了他的失落,笑道:“也别那么灰心。今上还是要面子,愿意做表面功夫的。譬如这弘文馆大会,有必要开吗?没必要。但今上就是开了,说明他还是愿意做做场面功夫的。有这条就行,时移世易,等到有机会,咱们读圣贤书的人,可以想办法把这场面功夫做实嘛。”
韩昭胤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般见解。
“说得也是。”他笑道:“还是谈谈科考吧,你觉得明年会出什么题?”
吕琦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藏私,说道:“圣人在京,说不定会亲自干涉出题。他又出了《致治》这本书,即便明言此次不考,但难免沾上点关系。他老人家现在最注重的是什么?新朝雅政!仔细琢磨琢磨什么是新朝雅政,或有所得。”
韩昭胤听完,起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指教。”
“无妨。”吕琦回了一礼,道:“进士科越来越难了,若伱我侥幸得中,今后还得同舟共济。”
耶律全忠默默坐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出了些许隔阂。
道统之争,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不觉得。
在他看来,朝中官员有几个是传统儒生?一个个早变得不像样子了。
儒生最会变,最会把其他学说融入自己道统之内,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或许,因为出身及年少时的经历,他不太了解这些精髓吧?但他很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了。
但无所谓了。今上治政,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不让臣子去猜度,不玩弄人心,他想干什么,那就干什么。
不服他的人,直接干倒,强如中书侍郎陈诚,不也“致仕”了么?
如果不便直接做什么,他才会与人妥协,但最终仍会想办法达到目的。
这个天下,有人觉得沸腾不休,但他却觉得活力无限。
老百姓四处乱跑,真的很可怕吗?认真来讲,真正有决心、有毅力、有条件出门闯荡,所谓“四处乱跑”的,其实是少数吧?
唐代只有六上关、十三中关、七下关总计2个关卡需要“过所”,不经过关卡,你随便跑,没人会查你,人家怎么不担心?
老百姓又不是傻子,非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造反?退一万步讲,即便真出了个把想造反的人,又掀得起什么浪花呢?历朝历代造反之人,多如牛毛,即便是太平盛世,都有人造反,大部分旋起旋灭,没有任何声息。
经历了武夫时代的人,还怕这个?你们那会可是三天两头有人造反啊,而且是很容易成功的那种,比乡间田舍夫造反难对付多了。
今上要建立的国家,看似不稳定,看似各种事情,但搞不好出乎所有人预料,坚持的时间是历朝历代中最长的。最后灭亡,说不定还不是因为农民起义。
如果真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圣人,为后世帝王探索出了一条道路。这条路或许不完善,毕竟初创,但后人会吸取前代教训,加以改良,最终臻于完美。
即便来一个保守的帝王,他也无法将存在了几百年的东西完全改回去了,至多改一部分,因为他无法逆着天下人行事。
韩昭胤很快离开了,吕琦、耶律全忠二人便在租住的宅院内刻苦用功,温习功课。
耶律全忠偶尔会出去个几天,主要是去蓝田县。
去年四月,蓝田令升调,县丞耶律滑哥递补县令之职。而蓝田县又与司农寺关系密切,经常承接他们培育出的新品种,广泛种植,县衙内也有司农寺的官吏常驻,他去那边转,也是打着获取一手信息的主意。
腊八节那天,二人一起到金光门外,见到了班师回朝的太子,以及紧随其后的两万余禁军将士。
队伍很长,除禁军马步兵士外,还有百余名俘虏以及数百车战利品。
吕琦、耶律全忠二人挤在驿道旁的人丛中,默默看着。
“禁军儿郎还是这么能打,可惜没几个长安儿郎。”有人叹息道,听口音好像就是长安人。
“有长安人还能打胜仗么?白志贞之事忘了?”
“你怎么说话呢?看不起长安人?那你怎么滚来长安了?”
“我懒得和你废话。禁军缺额,要么抽调地方兵马中的骁勇健锐者补充,要么是苦寒之地的蕃胡勇士,至不济,也得是五大院经年训练的新卒。对了,陕州院的新兵最滥,禁军大将都骂。”
“这位郎君说得没错。老朽虽然是长安人,也见不得那帮游手好闲的市井少年。纵然周边各县的,也不太行。一个个心思活络,连地都不想种,要么种果蔬,要么栽花卉,甚至进城给人当仆役。这些人一上阵,遇到万箭齐发的场面,裤裆都得尿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