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动摇了邵树德对敌人的固有看法。
或许,之前是真的高估他们的战斗力了,太过求稳。
“着郑勇、李嗣源二人,各领本部兵马过河,以为后援。”侍卫们端上来了酒,邵树德接过酒杯,下令道:“飞熊军王崇部,亦过河,统归郑勇指挥。”
吩咐完之后,他站起身,看着人头攒动的战场。
有回鹘溃兵跑着跑着摔倒在地,回首一看,一骑已至身后,硕大的马蹄直朝他面门踩来。
有回鹘溃兵跪地乞降,一骑奔过,马刀一划,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有回鹘溃兵返身拼命,直接被五米长的大槊挑了起来,犹如示众一般。
溃兵一路跑,一路扔掉了甲胄、器械,甚至碍事的食水,只求活得一命。
有人慌不择路,甚至往沙漠里跑……
邵树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端起酒杯,品尝着陈年美酒。
有贼人种种狼狈情状佐酒,这日子,硬是要得!
※※※※※※
萨图克一路奔逃出去数里,远远见到了正吭哧吭哧赶来的援军,心中一个咯噔。
萨曼尼怎么不遵军令,跑过来接应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却见萨曼尼已经策马冲了过来。
“我听斥候报告,有突厥人绕路迂回,想要偷袭你们,于是就整顿兵马,赶了过来,这是——打完了?”萨曼尼的目光落在萨图克脸上,问道。
萨图克的兜盔不慎掉落,胯下战马也喘着粗气。
跟在他身边的数十亲随也狼狈不堪,人人脸色灰暗,垂头丧气。
再后面,古拉姆具装甲骑扬起大股烟尘,一股脑地跑了回来,人人浴血,有人身上还插着箭矢。
这副场景,岂能用“打完了”来形容,这是战败了吧?
“打完了!”萨图克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说道:“你立刻组织人手列阵,抵挡一下,我——”
萨曼尼的色有些震惊,追问道:“古拉姆吉哈德呢?”
“来不及解释了。”萨图克说道;“大半丢在战场,能不能跑回来看命,剩下的都在这里。”
两人说话间,大群溃兵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在他们身后及两侧,是高高的夏军骑兵,他们像赶羊一样驱赶着这些溃兵。
“饿了”就宰杀一头,大快朵颐。他们似乎十分饥饿,下刀如飞,一头头羊毫无反抗地被宰杀掉,非常顺从。
“没有了古拉姆……”萨曼尼的色有些恍惚。
他出身波斯王室,因为内讧出逃回鹘,被奥古尔恰克收留,给予副汗之位。
奥古尔恰克此举是出于什么心理不知道,但这大概是他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萨曼尼在阿图什建了一座寺庙,作为他一切翻云覆雨手段的起点。二十年下来,他利用公驼王的愚蠢,创下了好大一番事业,而古拉姆是这一切的根基。
他亲自传授给萨图克的大食不传之密啊!
古拉姆(波斯语ghm),意为“受过训练的奴隶”。其成员遴选十分苛刻,一般是回鹘、突厥、葛逻禄、样磨各部精壮少年,在一起集中训练七年,个个精通马步武艺,装备精良,骁勇无敌,又传授了造物主的威严和慈爱,十分虔诚,可是说是整个大回鹘国最精锐的军队,就这样丢了大半?
“萨曼尼,我的朋友!”萨图克抓住了他的肩膀,道:“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做出舍弃。古拉姆步兵被围在战场上,他们是不会投降的。而他们的存在,可以为其他人争取撤退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身后还有两万大军,都是各部落征集起来的丁壮,他们的勇气十分有限,忠心也非常可疑。现在,你去收集马匹,能收集多少是多少,交给可靠的心腹之人……”
“你是说……”萨曼尼回过了来,问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萨图克重重点了点头,道:“让这些人用鲜血为我们的逃跑争取时间吧。能为造物主的大业献身,这是他们的荣幸。”
“你说得对。”萨曼尼叹息一声,随后又一脸严肃道:“他们不信造物主,这就是惩罚。就让他们用鲜血来洗刷自己的罪过与耻辱吧。”
萨曼尼立刻回到阵中,下令就地展开阵型,准备战斗。
各部首领惊疑不定,色惊慌。
萨图克大败而回,傻子都看出来了。敌人来了多少?是不是很厉害?他们能不能挡住?
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他们下意识服从了萨曼尼的命令,带着各自的士兵和奴隶,排成了松松垮垮的阵型。
萨图克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带着古拉姆重骑兵,从大阵一侧绕过,消失在了滚滚尘烟之中。
他这一走,各部首领顿时哗然。
有人交头接耳,连军令也不听了。
有人东张西望,似乎想看萨图克是不是带人到阵后充当预备队了。
有人吩咐奴隶,不要把所有马都交出去,给自己留下几匹。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剩下两千多的溃兵已经冲到了不远处,哭喊之声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