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年的生意肉眼可见地下降,因为没那么多仗打了。朝廷纵需要器械,官府自营的铺子产出就够了,无需再向他们额外采买。
这次能接到一批横刀、槊刃、枪头的订单,还是靠了老关系。
他年纪大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撑死了再打十年铁,就干不动了,届时估摸着也没什么军械单子会落到他家。
但徒弟们呢?
师傅带徒弟,固然可以打骂、压榨、剥削,但你也要为他们日后的生活考虑。
徒弟出师了,你要帮他开办铺子。
徒弟没生意,你要帮他找活干。
徒弟遇到麻烦,你要帮他想办法解决。
特别是这些徒弟多半都是自家亲戚、同宗,更要为他们的日后打算,不能把自己的招牌砸了。
可现在确实困难。
军器打不了,大家一窝蜂地开始接赚头较小的农具。但做的人多了,农具也越来越没赚头。再下去搞什么?
朱三不知道“产能过剩”这种词,但不妨碍他理解这种现象——满眼望去,修武这一片浓烟滚滚,铁匠铺子一家连着一家,炉火曾经彻夜不熄,一件件军器被打制出来,流入军中,成为大夏武人征战四方的利器。
但时代变哩。
战争红利期结束,高速扩张也是过去式了,整体产能过剩,他徒弟这一代面临着很严重的生计问题。
而冶铁、制铁又是一个地域性很强的行业,因为其产品太过沉重,长途运输较为麻烦,不如就近打制。
河阳、洛阳这一片,是没什么办法了。要想有活路,只能向外闯。去那些未充分开发过的地方,去那些技术水平落后的地方,去那些对人才如饥似渴的地方。
辽东,这些年不少人过去了。
有人写信回来,意思大概是“人傻、钱多、速来”。
其实可以理解,当地一直处于人口流入状态,对各种铁制品的需求量极大,而相关人才又较为匮乏。当地渤海铁匠一个个富得流油,忙都忙不过来,汉人铁匠去了,还有语言优势,自然更加滋润了。
云南,也有些人去了,不过褒贬不一。
有人在昆州,说当地气候宜人,生意好做。
有人则病倒甚至病死了,再无音讯。
这种情况就让人很迷惑,劝退了不少人。
再加上对传说中的瘴疠之地恐惧,无形之中,去的人又少了一波——他们宁愿遇到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也不愿面对未知的风险。
西域,似乎是一个新去处。
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瘴疠之地,顶多吃沙子罢了,但这是可以忍受的。唯一的顾虑在于安全环境太差,让人举棋不定,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你好好想想吧。”见朱三沉思,周二起身道:“把军器拿来我看看,若合格,这便交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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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山泽,挟藏军器,苟且偷生,自弃何多!”
“许尔陈首,可免死罪,三日不首,复罪如初!”
江南的草泽山岭之中,武军将士们大声呼喝着。
在他们对面,则是一个山寨,建在地势绝险之处,啸聚了数百名武人。此时听到山下呼喊,寨内一阵喧哗鼓噪,且伴随着激烈的争吵声。
骑在马上的柴再用突然叹了口气。
名义上他是新朝将官,对面的是贼人,但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都是可怜人罢了。
龙虎军的结局已经传到淮南,众说纷纭。
有人不忿,觉得朝廷在卸磨杀驴,不想养他们了。
有人唏嘘,觉得这么一支老部队,就这样折腾没了,怪可惜的。
有人叹息,觉得最后那七千人能去辽东当府兵,其实很不错了。前五年还继续拿军赏,五年内总该给他们分地、分部曲了,从今往后当个小地主,免赋税、免徭役,练练武、打打猎,偶尔出征,日子还是很潇洒的。
柴再用是武军使,他不得不考虑手下儿郎们的未来——该军原有步骑一万八千人,经历了辽东的远戍厮杀之后,又老退了一些人,如今还剩一万六千余。
一万六千人中,绝大部分是淮南子弟,先吴王赖以对抗朱全忠、邵树德的本钱,虽然大部分时候大伙在与钱镠厮杀。
柴再用要对这些人负责,不能看着他们不明不白地没有下场。
只是,他能怎么办?
“柴指挥!”
“柴将军!”
“镇使!”
山寨的大门突然打开,涌出来了大群衣甲破旧的军士。
武军将士紧张了起来,纷纷弯弓搭箭,瞄准前方。
柴再用喝止了他们,缓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