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围攻了一年,终于将河北大地上最后一个顽抗的钉子给拔除了。
王镕支援朱全忠,支援李克用,替郓、兖、齐三镇挡刀,与卢彦威联合起来大掠棣州,王师攻伐沧景、幽州、易定三镇时,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出兵出钱,非常卖力。
或许在易定被灭之后,他是有投降的打算的,但在此之前,他可未必愿意降,一直是死硬的河北藩镇之一。
自己贪婪也好,控制不住武夫也罢,总之他顽抗到了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卢帅,成德被讨平了。”武威军副使李一仙站在他身后,满脸笑容地说道。
“是啊,讨平了……”卢怀忠看着一片狼藉的镇州城,仿佛看到了满目疮痍的河北大地。
“传令各营,约束士卒,不得滥杀百姓。”卢怀忠下令道。
他不担心武威军,他担心的是那些素质良莠不齐的各道州兵土团,担心他们泄愤杀人,肆意劫掠。
艰难以来,朝廷、藩镇之间的战争数不胜数,不管仗打得多残酷,还从来没有过屠城这种恶性事件。
你可以说武夫桀骜不驯,喜欢钱财和女人,但像秦末、汉末那样泄愤屠戮、残民以逞的事情,还真不多,这挑战了武夫们的道德底线。
真正破坏规矩的,反倒是打着官逼民反、替天行道旗号的黄巢、秦宗权之流。
卢怀忠不希望自己成为百多年来屠城第一人。
“给晋阳发捷报吧。”心情放松之下,突然间感到有些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打打杀杀三十年,他有些厌倦了。
何时才能得真正的太平?
他又看了看不远处兴致勃勃的军士们,他们一定在谈论此番能得多少赏赐吧?
唉,有这种兴头,或许短时间内真的没法太平。像他一样厌倦了杀戮的人,终究还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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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晋阳时,邵树德正在与二郎邵承节商谈蜀中之事。
虚岁二十二的嫡长子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双手之上,布满老茧,尤其是手掌心与食指,茧尤其厚,这是长期拉弓射箭的标志。
皮肤变黑了不少,也粗糙了很多。武夫在外行军,风吹日晒,又怎么可能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眼之中能看得出坚毅、决断。这不怪,指挥大军厮杀,你就得要做决定,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做出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而是犹豫不决,不敢做决定。再考虑到他经常行兵用险,很显然是个有主意的人。
邵树德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非常复杂,他甚至不愿深究,不愿掀开心底最里层的那部分。
明明是你着意培养的接班人,他做得大体尚可,建立起了初步的威望和功勋,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邵树德决定回避这种无聊的情绪,转而问道:“江西兵戈再起,淮军连续攻城略地,朕欲委你兄长为帅,总督各军击退淮人,你觉得如何?赞成吗?”
他很想知道儿子的回答,也是他对儿子的考验。
赞成邵嗣武为帅,理由是什么?
不赞成邵嗣武为帅,理由又是什么?
“儿不赞成。”邵承节直截了当地说道。
邵树德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
邵承节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儿觉得大哥领兵打仗的本事太差,他干不了。”
邵树德愕然。
他是真的没想到,二郎是这么个答案。
他也不知道该喜还是忧,于是又问道:“如果朕一定要委任他为帅呢?”
“那也无妨。”邵承节说道:“大哥胜了,自无问题。如果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平卢、保宁等军,心思叵测,望之不似纯人,死就死了吧。大不了儿亲自领兵挂帅,去把淮南、江西都给讨平了。”
邵树德久久无语。
他是没想到,二郎这么自信……
如果大郎不服二郎当皇帝,起兵造反,你也有信心一股荡平?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又好像得到了。
这个二儿子,是真把他这个老江湖给整不会了。
“你有这份意气,倒是好事。”邵树德笑道:“蜀中情况如何?”
“西边羌人屡屡闹事,虽被讨平,但并未真正心服,将来还会有乱子。”说起自己奋战数年的地方,邵承节便滔滔不绝了,只听他说道:“故邛南镇南边,许多蛮獠结寨自保,不服王化。儿讨过一次,斩首千余级,蛮獠求和,但却不肯编户齐民。若无父亲召唤,儿准备复驱大兵,再讨之。就是那里地形复杂,山高林密,太麻烦了。补给也很艰难,军中多发疫病,儿还得想个好法子。”
讨!讨!讨!邵树德听得有些懵,问道:“除了进剿之外,可曾想过其他法子?”
“先打服了再说。不服再打,打到服为止。”邵承节说道:“愿意编户齐民之后,儿再给那些蛮獠头人一些官位。”
还好!邵树德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不是满脑子肌肉的武夫,于是笑道:“你能这么想,为父就放心了。先回北平府见见你娘亲吧,余事日后再说。”
“是。”邵承节应下了,旋又问道:“阿爷,儿想去潞州看看。”
“速速滚回北平。”邵树德一拍桌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