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们聚在一起,编着织物。好勇斗狠的少年在不远处角力,时不时往这边偷瞧一眼,见到女人们在朝他们指指点点后,浑身充满了力气,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
满脸皱纹的老妪跪拜在地,嘴里不停念叨着。
藏语已经颇具火候的邵树德与她随意聊了几句,吐蕃部民们听到后,全都轰动了。
这是真的赞普!
“你大儿子攻齐子岭战死了,所以这地永远是你家的,以后让二儿子好好种地,短期内他不会再上战场了。”邵树德吩咐亲兵给老妪拿来了两匹绢。
老妪的二儿子其实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许诺给他家的地不能兑现,闻言立刻冲到了地里,静静地跪在那里,将头埋在黄土中。
拿命换来的家业,值!今后哪怕自己再被征召上阵,就算死了也不怕,家人和地还在,一家就有希望。
“大帅。”邵州营田巡官杜晓赶了过来,行礼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继续行走在王屋县的乡间。
平地都开辟成农田,缓坡是果园和牧场,王屋县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沉淀。
“邵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们反复厮杀得来的。”邵树德登上一处山坡,透过浓雾极目远眺,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用兵十余年。”邵树德继续说道:“在草原上能一日狂飙突袭百余里,在河陇能连打带降,拓地数百里,在关中能一口气吞两个藩镇。但在河南打仗,竟然每一寸土地都要反复争夺,还都是些价值不大的丘陵台地。征战之难,吾知矣。”
杜晓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邵树德。
“邵州,是我起兵以来得之最难的地方。好生经营,勿要让我失望。”
“遵命。”
“今天这场浓雾,或许会给我惊喜?”邵树德看着依然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突然笑道。
杜晓了然,立刻道:“大帅亲来督战,高都头定然会有斩获。”
邵树德笑而不语,依旧站在山坡上,俯瞰着朦朦胧胧的江山。
清脆的马蹄声在山间谷道中回响,露布飞捷的骑士一闪而过,留下了雄浑的吼声:“赤水军副使梁汉颙率八十勇士先登,攻破齐子岭中关城,汴贼溃不成军,覆灭在即。”
杜晓惊异地看了一眼邵树德。
邵树德听了却有些惊讶、担忧:梁汉颙这么不要命,他若死了,果儿岂不是要当寡妇?
“让杨亮来见我。”邵树德突然命令道。
杨亮飞快地上山,行礼道:“大帅有何吩咐?”
“赤水军破齐子岭已无悬念,武威军岂能让其专美于前?”邵树德说道:“杨将军,你带武威军两千骑卒南下,走小路往河清县、柏崖仓跑一趟,让汴贼见识下武威军儿郎的风采。”
“遵命。”
自东西魏以来,河东、洛阳、南阳一线反复拉锯、鏖战,数十年不辍。双方都成了筑城狂,你弄个平高城,我再筑个平周城怼你脸上,你在河东筑一连串的军寨,我也连修十三个堡垒针锋相对。宇文周更是从陕州一路筑城筑到新安县,简直丧心病狂。
双方明明都有大量骑兵,到最后竟然是靠堡垒和步兵层层推进,反复拉锯,什么手段都用,仗打得这般惨烈,也是少见——数十年的战争中,双方都意识到靠一两场大仗,无法消灭对方,只能来持久战了。
邵树德不想这么打,那样太慢了,花费也太大。当年后周(北周)攻河东,第一件事就是派大军东进王屋山,利用地形阻挡齐军从河南来援,今要反其道而行之了。
第0章 左勾拳右勾拳
十二月初,邵树德收到军报,继齐子岭中关城被攻下后,东关城也被克复,汴军残兵四百余人投降。
齐子岭三座关城,前、后两关兵力不多,主力屯于中关城。中城被破,其实就已经丢了大半,后面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关城内正在清理,汴军染病的尸体被集中焚烧。在王屋县这边都能看到冲天的烟柱,轵关的汴军一定也看到了。但他们没有出击,夏军伤亡太大,将士疲累,短期内也无力再攻轵关,战场一时间平静了下来。
河中府东部数县的百姓接到了节帅王瑶的命令,数万夫子在腊月里被征调起来,前往齐子岭整修关城。
这是一道不合情理的命令,但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有人知道这多半是“幕后黑手”邵树德的意思,但大多数人只认准了直接下达命令的王瑶。不出意外,王大帅的声望再跌落一个层级,几乎完全臭掉了——先是引狼入室、兄弟相残,再用河中一府四州的钱粮养外来人,接着强逼河中子弟兵去齐子岭攻坚城送死,现在又腊月里强逼百姓去筑城。
王瑶你去死吧!还不如让王珂回来做节度使。不,王家子孙都不行,都残民以逞,让朝廷派个爱民如子的贤相出镇河中吧。
朝廷还真派了个宰相过来,不过不是来当河中节度使的,而是过来找邵树德议事的。
“韦相,寒冬腊月前来,所谓何事?”邵树德在城外大营内接待韦昭度。
王屋县城正在重建,垣县城也是今天重建的。前者是征发的慈州夫子,后者是河中府的——嗯,都是王瑶下的命令。
“军中粗陋,没甚好茶水,韦相担待。”邵树德坐在案几后面,俩儿子也被带了过来,一左一右坐他在身侧。
韦昭度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孩子,心中若有所思。
嫡长子与朔方都教练使朱叔宗之女有婚约,长子与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之女定下了婚事,外人都没机会了。
其实,关中的豪门高族对这俩孩子都挺关注的。如果能联姻,那真是极好不过了。可惜,朱叔宗、张淮深这两个粗鄙武夫行了大运,没的办法。
他们当然知道这两桩婚事几乎不可能毁掉。
朔方衙军,一半以上军士都是朱叔宗统领的都教练使衙门练出来的。各军回灵夏休整时,军使、副军使之类的交卸兵权,军士们还是由都教练使衙门负责训练。
朱叔宗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实在不可低估。不然的话,邵树德也不会始终不给他统兵权了——有练兵权,再有统兵权,委实太过可怕。
都教练使(招兵、练兵)、都虞候司(统兵、调兵)、供军使(钱粮、器械)三大衙门并立,是艰难以来各镇藩帅用血泪总结出来的经验。但一直推行艰难,明明百余年前就有了这些职务,但武将们的抵触情绪非常大,都想当刺史、镇将,而不想当衙将。
当纯纯的衙将,平时没有兵权,节度使杀你如杀条狗,十余年前河东节度使康传圭杀张锴、郭朏就是最好的例子。除非领兵在外,不然很难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