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主人一个是江颂月,一个是闻人家六姑娘,闻人雨棠。
槐江闻人氏是两朝勋贵、百年世族,在本朝太祖成就大业时立下汗马功劳,得了世袭罔替的辅国公爵位。世袭贵胄的名号,国境之内,无人不知。
闻人雨棠是闻人家年轻一代中最骄纵的千金。
江颂月区区一商户女,却屡次顶着县主的头衔,在太后的宴会上与她平起平坐。
她很不喜江颂月。
两人在酒馆避雨的那一会儿功夫,小二听见不少明里暗里的奚落。
雨一停,他就忙不迭地把闻人六姑娘与江颂月同一屋檐下避雨、“相谈甚欢”的消息传了出去。
消息转了一圈,再返回他耳中,成了闻人五公子与江颂月雨中相会。
“不是闻人五!是闻人六!是六姑娘!”小二着急解释。
闻人家这一代已及冠的公子共有三人,其中以五公子闻人惊阙最为卓越,仪表、相貌、才学与性情,都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于两年前入仕,现任大理寺左少卿,深受皇帝信赖。
右少卿司徒少靖是个武夫,主刑讯逼供,手段狠辣,到他手中的人没有能囫囵出来的。
闻人惊阙不同,他是个温润君子,查案靠的是缜密的心思与周详计划,而非狠毒的拷问。
两相对比,后者就更让人倾慕了。
相较于俩姑娘斗嘴,百姓更爱听男欢女爱的故事,何况事关美名远扬的闻人五公子。
根本没人在意小二的澄清。
流言如同烧不尽的野草,随着雨后桂香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闻人家近几代来结亲的,不是公主郡主等皇家宗室女,就是同为世家的西梁袁氏等名门贵女,商贾出身的江颂月家业再大,也是配不起闻人惊阙的。
“定是那江颂月痴心妄想!”
“说不准马车相撞都是她刻意为之,也就是五公子儒雅大度,不与她计较!”
“到底是商户出身,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去了……”
诸如此类的言论,不胜枚举。
小二身为罪魁祸首,看见无辜遭人辱骂的江颂月,羞愧难当,蹑手蹑脚躲到了酒馆门后。
“吁——”车夫吆喝着,将马车停下。
小二还当江颂月要来找自己算账,吓了一跳,毕竟这事因他而起,的确是他坏了人姑娘的清誉。
——虽说江颂月原本的名声就不怎么好。
江颂月掀帘看见小酒馆,也当车夫是要找人算账,道:“不值得为那事大惊小怪,回府吧。”
她一无父兄,二无权利,县主名头吓唬普通百姓还行,真得罪了王孙贵胄,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江颂月唯有吃下这个闷亏。
“县主,是拐角来了马车挡道。”有了上回与闻人家马车相撞的事情,车夫每回打这过都格外小心,总算避免了事态重演。
江颂月方知是自己想岔了。
这路口宽阔到足够数辆马车并行,只需其中一方后退几步,两辆马车稍微错开即可顺畅通过。
天色因倾盆大雨格外的灰暗,方近黄昏的时刻,瞧着却像要入夜。江颂月怕晚归让祖母担忧,急着回府,遂道:“咱们退后,让他们先过。”
“是,县主坐稳……”
车夫刚要驱车后退,夹角处传来一声公鸭嗓子的询问:“拐角是哪家的车撵?”
这声音略微耳熟,江颂月尚在思量,车夫猛地回头,车厢中陪着她的侍婢青桃也横眉竖眼,“县主,是贺笳生那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颂月眉心一跳,当即改口:“咱们不让!”
江家数代行商,到江颂月祖父那一代,因多行善举被特例嘉奖了科考的资格,满府欢喜,就等着江家祖父高中,好改换门楣。
江家祖父也争气,数十年来目不窥园,一心钻研圣贤书。
谁知科考在即,意外摔断了腿,从此成为跛子,蟾宫折桂的梦终是止步于秀才。
江家祖父为此耿耿于怀几十年,无奈亲子早逝,仅留有一懵懂孙女,再无缘科考。
贺笳生是他的学生,家境贫寒,江家祖父把未完成的科举梦寄托在他身上,没少帮扶。
后来祖父去世,江颂月与祖母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供养贺笳生读书。
今春,贺笳生中举,居三甲前列,因一张脸能看,被军器监丞招了女婿,婚期就定在十月。未来岳父出了些力,没让他外调,而是留在礼部做了个抄录文官。
祖孙俩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攀上高枝、步入仕途的贺笳生,转头端起清高的文人架子,一口一个粗鄙商户,对江家祖孙再无半点往日的谦卑,更是耻于提起帮扶多年的恩师。
对上别人,江颂月都可以忍让,唯有面对贺笳生,她是半步都不能退的。
车夫听了她的话,精振奋,气势汹汹地回道:“我家主子乃江府怀恩县主!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开!”
拐角的另一侧,小厮请示贺笳生。
贺笳生十五拜师,与江颂月相识十年载,自认对她了若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