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听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林樾的声音传来。仍旧是低低哑哑的嗓音。却比先前那句要清晰很多。徐昭想,果然是耳朵进水的原因。她站直,往岸边又走了几步。
再次撞散纠结成网的蛛丝。
哗啦哗啦声不间断响起。
徐昭:“我受人之托,来黑水镇是找人的。没想到碰到这种事情,简直不敢想象。我向,嗯……”考虑到林樾听到镇民的名字发过次疯,这次说会不会又突然失去理智?她只好隐去镇长两个字,继续说道:“向镇里的人打听过,一月前来这里的旅游团的游客都被蜘蛛吃掉了,然后我发现了镇子的一些事情……”
“一件很恶劣的事情。我要找的那个人,生还的希望很低很低,但是哪怕是尸体,我也要找到。刚瞧见远处有蚕茧般的东西悬挂在树枝,那些是……会不会是人类的尸体?”
林樾的意识本就涣散,更何况他的五官比人类要强数倍,徐昭往前走动的几步,微乎其微。和他仍然隔着数米的距离,仅仅是把这数米的距离缩短了几十厘米而已。
但那股香甜的,是透过皮囊,更深处的气息飘进他的鼻息。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气息涌进喉管鼻道的时候,他呛得咳了几下,红着眼睛盯住面前的树木。
抓住几个关键词,林樾搜刮记忆,按捺摇晃的理智,斟酌着生怕吐露出不该说的话,慢声解释:“……蜘蛛是有储存猎物的习惯。我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被蜘蛛带到过你说的位置,就是在前面,距离这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那一路的记忆不堪回首。想起来便觉得肝肠寸断,痛苦绝望。林樾掐着指肚,近乎痴迷地盯着前方,由草叶树木构造出的虚幻的人影,那种撕心裂肺的不甘苦痛渐渐消弭。
他说:“……那里确实是蜘蛛的巢穴,很危险。徐昭,如果你想去那里,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进去,不要独自一人。”
面前的徐昭温温柔柔地笑着。皮肤沾着水珠,晶莹水珠掉落,砸在地面,溅在他的周围。
他羞怯地移开目光。
这是假的。虽然是假的,却是来自他记忆中,前一刻无意中撞到的画面衍生出来的——这是很不礼貌很冒犯的行为,不要再这样了。林樾暗暗告诫自己。使劲垂着头,不敢看面前的虚影。
“好,我知道了。”
徐昭撇眼林樾孱弱的身体,就算要到里面一探究竟,起码要等到两人把伤养好的时候,否则这样进去,就算林樾力量再强大,也害怕他的躯体会承受不住数量庞大的蜘蛛的攻击。
“我如果有需要,肯定会请你帮忙。这件事情不着急,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人都要把伤养好。”
徐昭不再多言,加快清理速度。天色渐渐黑沉,暗处隐隐传来窥探的视线。风吹来的时候,带着仿佛积压很久的腐烂血腥的气息,那是蜘蛛的螯牙散发出来的。
她弯腰,把头发渗进溪水中。这是最后一步,洗完就离开。
……
林樾想到从前的往事。赵春红不喜他闲着,经常家里要洗的衣服,或者用过的碗筷,要用的蔬菜瓜果,放到盆子里,要他清洗。他坐着马扎,在门前清洗的时候。总会听到隔壁男人们的交谈,亦或者是青春期的男孩们不知顾忌地谈论。
哪家的女人屁,股大。哪家的女人样貌白皙好看。哪家的女人胸,口最鼓。
他不喜听这样的话,更不喜他们随之发出的很难听很低俗的笑音。他觉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朝着自己讨厌的那类人转变。
他的脸颊涨红。举起的草叶慢慢地垂落,阳光烧灼皮肤的痛苦,减轻了幻想里冒犯徐昭产生的罪恶感。
步足躁动地哒哒落在地面。余光扫过布满黑色刚毛的步足,那种罪恶感紧接着被自卑取代。
林樾是人类的时候,体弱多病,懦弱无能。
林樾死掉了。
却变成更加恐怖阴暗的东西。
他咬住唇,死死掐住指肚。幻想里的虚影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灿灿的阳光,和暗处里窥探的蜘蛛。那颗颗乌黑湛亮的黑色眼珠,宛若三百六十度监视的摄像机监控徐昭的动作。
雄性的气息漫天涌来,恶臭气息似乎要盖住草药苦香。
它们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林樾感觉陌生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厌恶蜘蛛落在徐昭身上的目光,尽管那种目光是对于食物的打量,因徐昭被当成蜘蛛食物而产生的愤怒,却不足以盖住另外的陌生情感。
弟弟降生的时候。将父亲的关心爱意分走了,弟弟不仅有父亲的关爱,还有母亲的保护。
家里过年过节,最好的东西都是留给弟弟的。林樾是温和无害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此刻再回想起来,那时候觉得淡淡的情绪,却在此刻变得浓烈,从面前溜过的糖果、糕点,还有父亲的宽厚脊背……这种本该是因其他事物或者是人生出的情绪,和徐昭没有半点干系的情绪,却在此刻,统统加盖到徐昭的身上。
嫉妒。
哪怕窥探徐昭的是只丑陋的只知道捕猎的蜘蛛,但因它的性别——雄性,而使林樾产生不悦。甚至是嫉妒,它凭什么可以毫不顾忌地盯着徐昭?看到她毫无防备的姿态,看到那具盈满水珠的躯体……凭什么?凭什么?
林樾站直身体,胃部咕咕作响,这股难闻的气息,竟让他产生想要撕裂进食的冲动。
他要捕猎了。只有填饱肚子才能变得更加强壮。
第133章蜘蛛20
河面覆盖蛛丝,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蛛丝是浅浅的金色,环绕在徐昭的身边,撞开的时候随着水波涟漪,像是幅流动的金灿灿的画。
这些蛛丝带着林樾的气息。是经年累月被中药浸染的淡淡苦香。有了这些气息的存在,蛰伏在暗处等候时机捕猎的蜘蛛就得掂量掂量能否捕食溪水里的猎物。
林樾没走很远,就在溪水的附近,遥遥望眼徐昭的背影。被那抹浅金浓色里的一点白晃了眼。胸腔骤然发出急促的不正常的跳动,仿佛踹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林樾喘口气,眼睛里带着的那点温柔羞涩随之被阴郁取代。风吹起额发,露出眉毛之上的两颗蜘蛛单眼,黑漆漆没有情绪,身后的大肚子慢慢坠落在地,四对步足压低,步足肌肉绷紧——他猛地跳起来,威猛刚硬的步足对准远处半挂在树杈上的蜘蛛,牢牢地将它抓住,顷倒在地面。
胸膛染了灰,蹭了泥,破了皮。林樾没喊疼,嗅着带着点恶臭气息的蜘蛛,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感觉得恶心,但是更多的却是来自于食物带来的吸引力,和那股烧心灼肺的饿意。
触肢刺进他皮肤的同时,他的毒牙咬破蜘蛛的头部,毒液渗入蜘蛛的内里,挣扎的螯牙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
比起坚硬的后肚子和蜘蛛步足,属于人类的上半身在争斗中显然是弱点,脆弱的皮肤血管脏腑,它们不堪一击,轻易被刺破刺伤。
液体流入喉管,胃部被填满。林樾仍然不觉得满足,嗅到来自更远处的蜘蛛的气息,它正在逃跑。将最后一口液体吸进胃部,林樾的眼里染着浓重的饿意——怎么会这么饿?他不能追上去,徐昭还在溪边,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转身往溪边走的时候。随手摘下低矮树杈上的叶子,擦干净嘴部的液体和胸口的黏液,叶子刚刚脱离掌心,林樾便撞进徐昭略显震惊畏缩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