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确实因她的话产生情感波动,但是这股波动的朝向似乎不是好的方面。
徐昭停顿片刻:“……黑水镇的居民感激你,你的父亲和弟弟都很想念你,如果你还保留着人类意识的话,就算……形体发生变化,他们是能够理解的……”
林樾的毒牙猛地刺进她的肩膀。
破开皮肉。
剧痛袭来。
徐昭把赞美的话咽进肚子,低骂一声。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
在她提起黑水镇的时候,腰间的触肢猛地收紧,携带着要把她捏死的架势,这股强烈的情绪在她提起镇民的时候,不,在她提起他是英雄的时候,潮水般的怨念涌出来,表现在林樾的动作上的,就是他狠狠刺进血肉的毒牙。
林樾藏身的茅草屋距离镇子不足十分钟的路程。目前为止徐昭观察到的信息,他在大部分的时候能够保持理智,否则他不会用蛛丝把自己绑起来。
这是他保留在内心深处的善良。
就算变成怪物,都尽可能的阻止自己有伤害他人的行为。
正是因为推出的这个结论,徐昭才敢贸然来到茅草屋,在房梁坠落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他。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情,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林樾有能力杀死巨型蜘蛛。
那些在徐昭,在镇民看来恐怖血腥的巨型蜘蛛,在林樾的眼中,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或许,他根本就没把它们放在眼底,带有林樾气息的蛛丝,使巨型蜘蛛畏惧。
或许可以理解为,半人半蛛的林樾是比蜘蛛更可怕的存在。
那么按照常理来说,林樾变成这样强大到足以震慑巨型蜘蛛的存在,在夜晚巨型蜘蛛觅食的时候,在镇民惶恐不安发出惨叫的时候,破败的茅草屋挡不住镇民求救的无助哀嚎……林樾完全可以吓退巨型蜘蛛,救镇民于水火。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他把自己绑在屋子里,只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伤人。
但是他选择无视镇民的求助。
为什么?
徐昭的思绪渐渐地变得沉重,仿佛被注射麻醉剂,浑身轻飘飘,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她想起捡到的那张科普书籍上说的,蜘蛛的经毒素麻痹经系统,使猎物失去应对危机的反应,同时它还会在猎物的身上注射能够液化内脏的液体,等待猎物的内脏转换完成,便是它进食的时候。
她也会那样吗?
脖颈刺痛的尖牙离开,在徐昭飘渺茫然的视线中,林樾褪去疯狂的眼睛弥漫水雾,软滑温热的仿佛果冻般的舌头舔舐被毒牙咬出的血口,同时,颗颗如同珍珠般泛着暖意的泪珠,啪嗒啪嗒滴落。
徐昭眨眨眼睛。
尝到泪珠的味道。是酸涩的。
她听到林樾生疏地带着歉疚的声音:“……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很饿……你的味道太香了,”
林樾眼尾通红,面容泛着引人怜惜的愧疚自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眼睛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不再是铁锈般的深黑,而是黑白分明,睫毛半遮,晶莹剔透的泪珠被眼眶框住。
暂时失去对身体掌控的徐昭,被他抱起来,放到草屋里还算干净柔软的草堆上,林樾放下她,始终不敢和她对视,捡拾更多的茅草盖在她身上,掩盖住那股引他垂涎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肩胛骨的破口流出更多的血液,他喘几声,回到一直待着的角落,捡起掉在地面的衣服,盖住徐昭,旋即安静无言地回到角落。
徐昭想要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恢复人类意识了?但是她的语言系统也受到侵入,像个木头似的,动不了说不出话,只能紧紧盯着他。
或许是察觉到徐昭灼热的视线,林樾抬手拨弄额发,遮住额头两颗黑眼珠,语气愧疚难过:“……对不起,你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的,只是暂时不能动。”
眼泪掉下去,他再次道歉:“对不起。”
徐昭无声地张张嘴巴。
她还能怎么办?
把人打一顿报仇吗?
梨花带雨的模样,她下不去手。
草屋安静,落针可闻。
林樾塌着肩膀,孱弱身躯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自己滚成雪球消失在人前。徐昭躺在茅草堆中,受限于眼球转动的角度,唯一舒服的姿势就是直视前方——林樾待着的角落。
不能说话,不能行动。
好在果然如林樾说的那样,徐昭感觉自己的思绪运转的快了些,下意识地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
林樾是怎么忍住的呢?
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勾回他癫狂的志?
徐昭推开木门的时候,林樾还算正常,房梁倒塌把抱着他翻到在地的时候,他也还算正常……紧接着,由于两人的距离太近,她注意到林樾做出嗅闻的动作,旋即徐昭被钳住住。
到这里,他依然还算正常。
是的。在徐昭的视野里,林樾的表现始终是压制蜘蛛捕食的本能,直到她自作聪明,妄图提起林樾曾经的壮举唤回他的志,他那时候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恨意不甘,还有更深的绝望。
徐昭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毒牙下。
但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