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时间的接触,铁链跟他腕部的血肉几乎黏连在一起,用钢锯切割铁链势必会扯动他的伤口。
张静姝不忍心看人鱼的表情,她怕看到他湿润的双眼和哀求的情,她最受不了人或者动物用这样的表情看她。但是落在她脸颊的视线温和柔软,她慢慢地抬头。
程水南的后背靠上墙壁,他的脸部身体糊满污泥和血水,但是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邋遢,像是有股温柔清澈的水圈包裹着他,他的眼都没有绝望的情绪了,用一种感激且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他举起手腕,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血肉被猛然晃动的铁链牵扯出浓郁的鲜血,他的脸上却绽放笑容:“我可以,忍住的,谢谢你……张静姝。”
张静姝被他语气中的信任依赖激荡,胸中涌起想要保护他的信念。她带上手套,握起钢锯,将锯齿对准离他腕部较远的位置,脚踩住链条,双手用力开始来回切割。
店老板的保证并不是空口无凭,钢锯的使用效果确实不错。栓住人鱼的铁链远没有张静姝想象中的坚硬,它就是普通的铁链,甚至还是劣质品。
张静姝一面切割,一面开口试图转移人鱼的注意力:“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程水南咬住唇,久久无言。
张静姝善解人意地道:“没事,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就是随口问问的。”
程水南无力地靠着墙壁,微微扬起头,视线越过小窗落在漆黑的夜空,眼睛雾气弥漫,他用了力气咬住下唇,将泪水逼进去,树影被风吹动的瞬间他看到颗散发微芒的星,而后视线移到张静姝的身上,鱼尾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侧,沾满泥泞的尾鳍触碰到她干净的鞋面,又猛地收回。
程水南垂下眼睛:“对不起,我、我……”
张静姝其实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那些往事对他来说肯定是痛苦的,他不愿意撕开伤疤是正常的。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反应那么大,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委屈又可怜。
虽然没有相处几天,通过人鱼偶尔的反应,张静姝几乎可以推断出他的性格,胆小怯懦,甚至还有点单纯。说不定是在海边玩耍的时候被坏心的人类诱拐,被关在昏暗不见天日的仓库虐待。
想到这种可能,张静姝的心瞬间被怜悯包裹。
刚要想说点什么宽慰,仓库外忽然传来汽车轰鸣的声响。
张静姝跟人鱼对视一眼。
人鱼眼中闪烁的光点仿佛在瞬间被击碎。
“……你,快走。”
人鱼腕部的链条还剩下最后一半就完成了。就只差一点点。张静姝蹲在他的身边久久没有动作,伸手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她在思考硬碰上去的胜率是多少。
看守仓库的两个男人身形高壮,却有大部分男性自得傲慢的劣性,他们猛然看见张静姝的时候想到的自然不会是“完了”,而是把她当成自不量力的柔弱女性,这正是张静姝投掷烟雾球的时机。
张静姝忽然感觉到脚腕传来一股推力,垂头一看,发现是人鱼的鱼尾落在她的脚腕将她往旁边堆叠的箱子推。
“他们,不会过去的,你,躲在里面,不要出声。”
张静姝猫着腰藏在箱子后面的空隙中,她一只手握着钢锯,另只手捏住烟雾球。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
仓库门口进来的除了熟悉的那两个男人,还跟着进来了三个同样高大威猛的男人!
烟雾球的有效攻击范围是半米,且维持时间只有几分钟。使用方法是将烟雾球投掷到目标人的身上,在烟雾释放的过程中被吸入鼻息才能发挥效果。
张静姝只有四枚,如果想要成功,必须确保他们聚集在一起并且她能投中目标。
她感受到空前的紧张和恐惧,维持不动的蹲地姿势很快令她的双腿产生麻意,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人鱼挣脱束缚的手腕,断裂的铁链在他的旁边。
如果被人发现铁链整齐的断口,不仅人鱼会受到伤害,连藏身在箱子后面的她也会被找出来。
紧绷的情绪让她没有注意到人鱼温和带着安抚的眼。
“老板已经催了很多天了,你们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黄哥我们也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可是你知道的,这条东西他根本就不会流眼泪!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无论怎么打他他都不哭,能有什么办法啊!”
“老板为什么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明明我们也发现了其他的人鱼,那些不能流出珍珠泪的人鱼还不是直接杀掉扔了,就偏偏不能杀死它?我看它除了脸长得好看,并没有特殊之处!”
黄哥狠很地瞪说话的男人一眼:“你小子懂什么。”
“黄哥,小弟我跟你打听件事。听说老板的妻子是十年前死的,他妻子刚死这条人鱼就被关在这里,会不会是他杀死的老板妻子?老板为了报仇才把它关在这里啊!”
黄哥一把推开他:“老板的事情少打听,做好交代给你的任务就行了!这地方隐蔽,附近没有村子,人烟稀少,想做什么放开手做,不要顾忌太多,它叫得再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的。如果他还是不能流泪,就增加手段,电击、火烤、狼牙棒,什么疼上什么!”
张静姝咬住牙,胸口溢满浊气。
被黄哥推开的男人恶狠狠地笑起来。
“张政你笑什么?好猥琐啊!”
张政朝着人鱼走近:“我早就想做件事了,它长得也不差,还是长头发,看起来跟女人没什么区别啊?我们兄弟俩成天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都没见过漂亮女人,它不比女人漂亮?”
黄哥扫了张政一眼,没有阻止,走到仓库的另一边,灯光骤然亮起,电脑屏幕出现在纸箱上,屏幕播放的画面赫然是仓库内的景象。
张静姝睁大眼睛,心提到嗓子眼。
都怪她太粗心了,竟然没有发现仓库安装着摄像机。
黄哥调开过往的记录。
屏幕的画面变为被强制注射镇定剂的人鱼被带上嘴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任由张政他们拳打脚踢,他的眼注视着镜头,没有仇恨和恐惧,只剩下令人心疼的麻木和迷茫。
张静姝隔着屏幕和录像里的人鱼对视。
她的心脏又传来钝刀子切割的痛意。
这种疼痛都快要盖过她对于自身安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