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在大笑、耍乐,五官却揉成一团。
那柄唢呐,也是直接戳进烂糊的一张脸里,不知怎么就发出了声儿。
“潘娘!潘娘!”突然有人在左旁的梧桐树下喊。
是个个高身瘦的青年,手里举着一串九连环。同其他人一样,他也是灰扑扑的,脸像被锤烂的肉,辨不清是何模样。
隔着冲天的唢呐声,他的清亮呼唤远远送来——
“潘娘,这东西你还要吗?我打好了,你要就拿去!”
“呀,是他。”潘娘又掀开轿帘一角,许是笑得太过,口脂都晕开了些。
她在轿子里颠来颠去,头上的钗子也跟着晃。
“他是我们村里的铁匠,前些日子我托他拿些废铁帮我打串九连环,平日里没事儿可以玩。不过现在用不着了,爹说做了别人家的新妇,便不能像以前那样闹腾。”
她扯开嗓门儿清亮亮地说着,像是在跟虞沛搭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潘娘——!潘娘——!”那青年高举起胳膊,挥舞着手里的铁环,“记得来找我拿!”
“当啷——”潘娘头上的铜钗在轿子的剧烈摇晃间坠落,磕着轿窗的铁边后掉入一片尘土间。
“等等,你钗子掉了。”虞沛想捡,可人太多,根本没法停住。
潘娘的笑声从前方传来:“掉就掉了吧,这钗子送你啦,你别嫌——哦,对了,劳烦你帮忙给铁匠哥哥说一声,那九连环做得漂亮,我以后再来取!”
虞沛仅顿了那么一步,就被拥挤的人群抛在后头。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远远儿地去了。
她垂下眸。
地面脚印杂乱,铜钗子半掩在尘土中。
在这黯淡无光的地方,这枝铜钗却亮得惊人,仿佛流光溢彩的珍宝。
她躬下身,指腹挨着钗子的瞬间,周身场景陡然发生变化。
像是被掐死了脖子,周遭的喧闹声瞬间消失。
轿子没了,人群散得干净。
天色也更黑、更暗。
——脚下已不是那条尘土飞扬的泥路,而是一个窄窄小小的院子。
院坝打得不平整,走起路有些硌脚。
这院子里,唯有前方的一扇窄窗亮着飘摇的烛火。
虞沛下意识朝那窗子前走去,身后随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嬉笑怒骂的动静。
她转过去,恰好瞧见四五个人簇拥着新郎官进了院门。
那新郎显然喝大了,走路时踉踉跄跄,头发乱散,一条红带子缠在手上。
同样是红色,可他身上的红像蒙了层风沙,黯淡无光。
虞沛朝旁一躲,忽感觉身侧有气息迫近。
她偏头而望,在夜色里对上一双漆亮的凤眼。
“烛玉?”她快步走近,将他上下一扫,“从没见过你穿成这样。”
跟围着新郎的人差不多,他一身裋褐短打。因着身形高挑,倒显得清爽板正。
烛玉往土墙上一靠,双手环胸道:“怎么样,见着那潘娘了吗?”
“现下成婚的就是她,不过……”
“怎的?”
虞沛瞥过视线,犹豫道:“不过她的性子很好,很欢泼,也很可爱。”
恰应了老铁匠的话,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且朝气蓬勃,像是招摇在春风里的一束花。
烛玉:“听你这么说,与她成婚的那个反倒更像是害人的鬼了。”
“那新郎?”虞沛转过去看那醉醺醺的男人。
这记忆里也有他的一部分,所以他的脸庞清晰可见。模样算得清俊,不过喝多了酒,额角鼓起的青筋有些吓人。
“嗯。”烛玉挑眉,眼底流泻出蔑然,“说话做事,没一处叫人看得起。”
虞沛正惊讶于他的评价,就听见旁边那些人开始起哄,急着把新郎往门里推。
新郎进去了,那几人却没走,推攘着挤在窄小的窗户前往里看。
还有一人往手上吐了唾沫,戳破窗子,凑得更近。
虞沛拧眉,心底莫名起了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