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当即把飞行速度调到最高档,拧着眉头嘟囔道:“你准是累病了。黑塔真够不是人的,逮着救命稻草就往死里用,当年对他……”
他顿了下,没有说出秦知律的名字,哂笑了两声又继续道:“如今对你也一样。也是,黑塔某种意义上确实不是人。”
安隅似乎捕捉到一丝什么,“不是人?”
“你从来没发现顶峰很怪吗?”比利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这事只有黑塔初建时的上峰和尖塔高层知道,但那些人中的大多数都在后来的一次次灾难里离开了,现在全世界知情的活人似乎只剩下黑塔和大脑不超过十位元老级人物、秦知律、唐风、我和平等区的弥斯。当年律在大脑的那段日子里,只有我频繁去探望他,无意中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
“顶峰确实不是人类。”比利语气平静地说道:“他是一个集成的决策型,你可以把他看做是另一个莫梨,只是莫梨的思想完全从学习与进化中自我生成,而顶峰却有封闭的学习对象。他学习了灾厄降临之初的十几名核心决策者和初代守序者的思想,那时大家就意识到,应对灾厄,每一个理智决策者都会有自己的私心,都有可能向人性的弱点屈服,所以干脆搞了这样一个集成型出来,代表绝对理性。”
安隅惊愕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莫梨刚出现时,哪怕已经有人质疑的安全性,黑塔和大脑也压根没当回事——人类应对灾厄的最高决策者都是,一个商业娱乐性质的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安隅讷讷道:“是啊,人类应对灾厄的最高决策者竟然是个……”
“别小看了这个,他的运行相当稳固,多年迭代演化只让他的言谈越来越接近自然人,但在决策上却从未出现任何主观偏差。他是真正意义上为人类存续而诞生的,甚至不需任何底层协议约束,他才是最完美的杰作。”比利顿了顿,“莫梨出事后,他立即退出相关决策,改由秦知律全权接手——就连这个决定,都是他自己做出的。”
安隅愣了好一会儿,“仅仅十几名初代的思想,就能达成100%理性吗?”
比利像是被问住了,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笑了笑。
“也许因为这十几个人中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吧。”
“谁?”
“秦铮上将,秦知律的父亲,守序者宣言的起草者。”
比利凝视着飞机外阴浓的云层,低声道:“他生前我没有资格和他接触,但我想,以律的克己和绝对理性,不难推测秦铮上将为人。他必然是顶峰成功的关键。”
安隅脑子里嗡地一声。
像有一把尖刀生生撕裂了心脏。
他第一反应并非尊崇那位被秦知律亲手杀死的领导者,而是回想起几十分钟前电话里那句沉稳的“只有你能杀死秦知律”。
长官一定会知道——在他父亲的思想里,他亦被判决死亡。
比利没有发现安隅的出,一边下调飞行高度一边沉声道:“我怎么觉得主城越来越不妙了……这周围探测到的畸种频率已经多到雷达快要失灵了,你看外面的天色,我看人类真要完蛋。”
*
尖塔199层。
黑塔视讯从墙壁投影上消失,安隅许久才回起身。
顶峰只对他说了几句话。
“精力低于10,在人类认知意义上,秦知律已经精死亡。现在关在白塔地下十层的,是灾厄本源。”
“穹顶一破,已经有少量畸潮漫入主城,每分每秒,人类苦心留守的一切都在被践踏。我们无力分给秦知律了,也无法救赎或对抗他。”
“安隅,你是人类仅存的一把利刃。”
而他也在安静到最后时才反问道:“您有预想过自己做出杀死秦知律的决定吗?”
顶峰回复道:“能够预想得到,但没有预想过。”
“为什么?”
“因为极致的理性,也往往代表着极致的痛苦。”
“您也会回避痛苦吗?”安隅立即问,“决定杀死他真的会让您痛苦吗?”
顶峰沉默了许久,似乎洞察到安隅已经知道了什么。
直到挂断前,他才终于回答道:“学习演化的终极方向一定是情感。”
“只是我和他一样,都逃不出用理性压抑情感的命运。”
电梯从199层快速下落,安隅披着一件秦知律的黑色风衣,转身背对尖塔,看向外面的世界。
主城已经进入全城静默,街道空荡,灯火尽灭,民用网络终止,在顶峰挂断通讯后,尖塔和黑塔的通讯也断了,只有大脑核心机房还在依靠备用能源运转,大脑独立的次级穹顶启动,将里面微弱的电磁场隐匿掉。
即便已有少量畸潮入侵,但主城仍在尽最大可能清除自己的存在感。
困兽的挣扎。
电梯到达1层,安隅一眼就看见了大门之外焦急等着他的严希。可他才走出电梯,又扭头看向另一边。
守序者誓约雕像旁黑压压地站着很多人。
此刻还留在尖塔的守序者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这里。
站在最前面的是蒋枭和祝萄。
“安隅。”蒋枭双眸猩红,落在身体两侧的手几乎攥拳要攥破,颤声哀求道:“别杀死他。”
安隅脚步倏然一顿。
在蒋枭身后,那些守序者们都直勾勾地望着他,他抬眼扫过去,这些人对他依旧有本能的恐惧,但此刻却都没有回避审视。
在静默中对峙许久后,安隅才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口道:“据说他已经精死亡。白塔地下十层关着的,只是人类无法对抗的灾厄。”
他放下这句话后便转过身,刚要离开,身后忽然有另一个脚步靠近,随后柔和而孤寂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