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秋是一个光明的人。”安隅对着空气轻声道:“留不住他的性命,但起码要留住他的光明吧。”
秦知律笑笑,转回去继续写战报。
安隅又问,“那如果——如果我钻入的回忆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是我看到的别人的记忆,我的行为也会扰乱客观现实吗?”
秦知律闻言倏然愣住了。
那双黑眸罕见地露出愕然的色,看着安隅许久,他才迟缓道:“不会扰乱客观现实,但也许会干扰……那个人的记忆。”
“什么意思?”安隅立即追问。
秦知律停顿了许久,才说道:“比如,有个人曾经在饥饿时很渴望一块面包,但他没有吃到。你看到了这段记忆,在进入屏幕后给了他那块面包。虽然这不会改变他挨过饿的事实,但经过你的修改,他的记忆会发生变化,错觉地以为自己当初吃到了那块面包,以为自己……没经历过那么痛苦的饥饿。”
“会这样吗?”安隅眼睛忽然亮起一瞬,一丝光彩在那双金眸中划过。
秦知律轻轻点头,“嗯。”
安隅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低声自言自语道:“那我还不算太无能吧。”
秦知律注视了安隅好半天。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安隅露出这样满足的笑容,和他搂着一大袋面包时有点像,但此时的快乐毫无疑问更加丰沛。
夜幕降临,安隅和长官道了晚安,准备回房大睡一觉。
他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心虚地问道:“最后一个屏幕里的故事,您编好了吗?”
“还没。”秦知律对着电脑屏幕道:“我要好好想一想,大概今晚不用睡了。”
“唔……给您添麻烦了,我很抱歉。”安隅低下头,“但我向您保证,即便我告诉您屏幕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对您编故事有任何帮助。”
他说完,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只听到椅子挪动声。
秦知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灯光,将他笼罩在一片昏幽中。
“没关系,不重要了。”秦知律低声道:“我大概知道屏幕里发生了什么。确实,给不了我什么编故事的灵感。”
安隅茫然抬头,“您知道?怎么知道的?”
“回忆从前,突然觉得对有件事的记忆很模糊,像是发生了堪称转折的变化。”
秦知律语气平淡,但那双黑眸却一片深邃,他凝视着安隅,低语道:“有一个人,虽然常常挨饿,但很少主动开口朝人讨面包吃。但有一次他实在太饿了,终于开口,却遭到了拒绝。那件事他记了很多年。但——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吧,现在的他突然有些拿不准当时到底有没有被拒绝,因为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当年是吃到了那块面包的。”
安隅怔怔地望着那对漆深的黑眸,轻声问道:“那,他会为吃到那块面包而感到安慰吗?”
“会。”秦知律说。
忽然之间,他俯身轻轻抱了抱安隅。
皮手套摩挲着安隅耳后的旧疤,力道逐渐加重,他顿了顿,低头将唇印在安隅的额头上,一触即分。
就像安隅在屏幕里对少年秦知律做过的那样。
安隅低头看着长官的鞋尖,低声道:“那只是一块小小的面包。”
秦知律“嗯”了一声,“但那块小小的面包对他很重要。”
第69章主城·69
或许是任务后的疲惫效应还未消退,长官的拥抱让安隅产生了一阵微妙的晕眩。
额头被亲吻时,他又一次感知到了那枚存在于秦知律嘴角的疤,皮手套揉按着他的耳后,他与他身上的两枚疤痕存在感忽然变强,在意识深处迅速掀过一阵无声的动荡。
安隅站在秦知律投在地上的阴影里,低声道:“我在您的记忆里一直都能看到您的疤。”
秦知律安静点头,“出生就有的东西,或许不能叫疤,而是一种印记。”
“那意味着什么呢?”安隅抿了抿唇,“二十六年前,唐如和詹雪,两个孕妇在尤格雪原上直接暴露,随后分别诞下您和我。您的基因混乱无法衡量,而我的基因有着绝对秩序,我们走了两个极端。”
秦知律语气沉和,“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皮手套轻轻沿着安隅侧脸的轮廓摩挲,“这个世界有很多真相,却并不是每一个真相都会到来。无论如何,人只能坚定于自己的使命。”他说着,一圈一圈地替安隅解开缠绕在脖子和手腕上的绷带,“任务已经结束了,好好睡一觉吧,忘掉在屏幕里反复重历的那些痛苦。”
安隅点头,“长官晚安。”
回房间后,安隅却罕见地失眠了。
从冬至踏上摆渡车至今,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一切都在天翻地覆,往昔简单的人生已经与他背道相驰。妙的是,从前他最讨厌复杂,但现在却懵懂好地,一步步主动踏入这扑朔的世界。
重历了凌秋的死亡九次,他才恍然意识到那天集装箱里亲手杀死的不仅是凌秋,更是他自己——凌秋身上的一只寄生虫而已。
不开灯的房间里,投影仪将任务记录片打在墙上,安隅静静地看着那些画面。
53区,漆黑的枪抵在他胸口,秦知律冷静地问道:“想杀我吗?”
把他从羲德背上掠至高空,低头咬开他的颈,用感染的方式彻底触发了他的觉醒。
在孤儿院,蒙住他的眼引导道:“不要看,也不要听,过多的信息只会干扰你的感知。十年前,有人告诉过我,时间与空间自有它们独特的编译方式。”
后来在铺满天际的碎镜和雪沙中,站在他身后,用生命和精为他拢起一道柔和的雾气。他站在那雾气中,对峙高空。
细小的灰尘在投影仪的光柱里飞舞,像穹顶之外的雪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