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抬眸,宁指了指他身前的果酱罐,“安说,上去前确实莫名地渴望,但在绕柱旋转时却非常痛苦,虽然意识浑浑噩噩,但脑海里一直有个念头,希望能赶快停下。”
“什么样的痛苦?”
“深处的意识在受折磨。”宁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他虽然也不明白絮语的含义。但在转圈时,他隐约感到被规劝,好像只要放弃一件什么事,就能停下痛苦的旋转。”
“放弃对高基因熵后代的执念吗?”祝萄问安隅,“你能听懂絮语吗?”
安隅摇头。
他丝毫感受不到被规劝,只觉得烦躁,想要削掉那些东西的嘴巴。
葡萄藤蔓从祝萄指尖延伸而出,将一片片能提供精抗性的小叶子贴在大家身上。安隅随手摘下自己肩头那片,抚平了按在果酱罐上,清甜的葡萄香缭绕在身前。
宁问道:“你自己呢?”
“我不需要。”安隅语气自然,“如果上面的精污染很重,请照看好大家,不必管我。”
“这家伙精稳定性极高。”祝萄嘟囔道:“我们在53区时,他被五花八门的畸种反复打到残血,精力却从来没有下降过。”
宁怔怔地看着安隅,“论坛上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雕柱之下,信徒们的祈愿声编织出一道无形的金钟罩,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雕柱旁的游柱队伍愈发壮大,在红光中翻起一道道壮丽的涟漪。
祈愿者一圈一圈接连向雕柱跪拜,那些姑娘还未上柱,就已闭目封耳,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只知道越来越大声地吟诵那荒诞的教义。
“为更优质的生育。
“为更稳定的存续。
“为女性背负起应尽的责任……”
在无止境的吟唱声中,潮舞散开瑰色长发,如通天阶梯般跟随漩涡的韵律向高处延伸。安隅踩着脚下密而韧的发毯,向高处走去。
越到高处,絮语越如同一张紧密编织的网,紧紧地笼罩着人的意识。宁的掌心合拢于胸前,一只又一只蓝闪蝶从他体内涌出,在祝萄和安隅周身环绕。
蝶息阵阵,安隅回头俯瞰——地上的祈愿者已成一圈圈渺小的黑线,而雕柱高处游动的女人身形却越发宽大,怪诞的鱼鳞逐渐嵌入皮肤,她们失去了人类双足,鱼尾拍打着空气,只知道向上、再向上,仿佛高处有着她们最迫切的期盼。
越向上,那种执迷带来的冲击感就越强烈,安隅忽然想起十来岁时的某个午后,他从昏睡中醒来,忽然听见楼下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住在1309室那位四十来岁的女士在分娩中出了意外,贫民窟没什么医疗资源,她活活流血流死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往后很久,猜测孩子父亲的身份成了低保区的八卦话题,有人说一定是个有钱人,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能带她脱离贫民窟,还有人说保不齐孩子就是资源长的。传什么的都有,但大家最终都嘲笑她明知大龄产子有风险还非要坚持,死了也活该。
她和孩子的尸体被抬走时,安隅就站在楼上打着哈欠放空,凌秋趴在栏杆上,忽然苦笑道:“女人生育要忍耐巨大的痛苦,可她们却又总是一往无回。”
安隅那时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凌秋说,“或许对每个人都不一样,可能是追求幸福,可能是执迷不悔,也可能只是被禁锢和强迫吧。”
安隅边回忆着往事边向上走,直到视野内的游柱者彻底失去人类体征,变成一条条闭眼机械游动的死鱼,他终于仰望到了顶端——
顶端,四条巨鲸般的锦鲤首尾衔接成圆圈,在至高之处无声而快速地转动,盯得稍久一点就会产生幻觉,仿佛那里旋转着的是四个姑娘。
宁轻声道:“浓烈的悲伤。”
悬挂在安隅身前的果酱罐轻轻颤抖,他下意识拢住了罐子,安抚地轻轻摩挲着罐身。
虽然他没有感知悲伤的能力,但也隐约察觉到有一种庞大的情绪从四条巨锦鲤身上笼罩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果酱罐上,葡萄叶迅速枯萎干瘪,当他们继续朝巨锦鲤靠近,葡萄叶忽然破碎成了粉末,消失在气浪之中。
大量蓝闪蝶从宁身体里涌出,可这一次,它们还没飞多远就在空中静静地消散了。
宁蹙眉道:“好强的精蛊惑。”
祝萄喊道:“大家远离雕柱!”
无穷无尽的葡萄叶在空中飞舞,向众人和潮舞的头发上贴去,它们刚刚附着便枯萎干碎,新的又补上来,一批又一批。祝萄脸色逐渐转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似的,从远端逐渐靠近那雕柱。
潮舞的长发也忽然像是不听使唤,发梢轻轻勾了勾绕柱游动的一个女人。
那已经不能称为女人了,那只是一条死鱼。
所有人都在无意识地接近雕柱,唯独安隅没有。
他色平静地继续向上走,用手拦住向雕柱飞扬的果酱罐,一次又一次安抚地把它按回胸口。
在潮舞的发梢又一次情不自禁去触碰游柱者时,安隅俯身抽刀,一把割断了那截发丝。
地面上情痴迷的潮舞猛地回过。
“不要碰。”
淡然的声音顺着长发传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说了一句“是。”
一只蓝闪蝶虚弱地飞到安隅指尖,安隅把它捧到唇边,轻声道:“去看顾别人吧。”
他拢着胸前的小罐子,踏着瑰红的发毯,继续平和地向最高处走去。
那四条壮丽的巨锦鲤近在眼前时,絮语成了全世界唯一的声响,红光映在金眸中,诡谲地跳动。
宁在身后喊道:“不要触碰红光!”
可安隅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去。
——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