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印雪忽然问他:“那你的记性好吗?”
沈秋简抬起头,小心回答道:“……还行吧?”
谢印雪继续问:“苏寻兰,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沈秋简摇头:“不记得。”
谢印雪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张苏寻兰的画像:“人呢?见过吗?记得这张脸吗?”
沈秋简仍是否认:“不记得。”
“拿着去问他们。”谢印雪也笑了起来,抬起下巴指着大门口的沈家人,将画像往沈秋简的方向推去,“这么多人,我不信没有一个人记得!”
最后一句话谢印雪声音提得很高,他也似是因此吸入了寒风,伏在桌面剧烈地咳了起来。
沈秋简握着画像,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给谢印雪顺气,又怕自己不听谢印雪的话离开暖亭去问其他沈家人惹他生气,杵在原地左右为难。
老管家掀开暖亭的挡风帘走了进来,要去拍谢印雪的背做沈秋简想做的事,却被谢印雪挥袖挡开,没让人碰到自己。
“印雪,这个问题,你应该也问过香菱吧?”老管家沉沉叹了口气,“她说什么,我们给你的回答就是什么,你怎么问,都是这个回答。”
香菱是陈妈的名字,她全名叫陈香菱。
“我没问过她。”谢印雪紧攥着桌沿抬起头,盯着老管家的眼睛道,“我只问了她,我师父有没有姓‘苏’的仇家,她说没有。”
“你告诉我,如果我问她,她会给我什么回答?”
“也是不记得吗?”
第182章
“是。”
面对谢印雪的诘问,老管家却这般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说:“因为这是你师父的意思。”
谢印雪骤然怔住。
暖亭外,雪下得更大了,几乎将暖亭和外面隔做了两个世界。
外面的烈烈呼啸风雪声传不进来,可它们纵使能够侵入这里,也比不上老管家的话更能叫谢印雪彻骨生寒:“印雪,你该明白,如果不是你师父的意思,整个沈家谁敢瞒着你,还一瞒就是那么多年?”
是的,谁敢瞒他呢?
陈玉清和他这一支所有人,是沈家命脉所在,是他们驮着整个沈家在历史长河中一步步向前,为撑住这一份沉重的责任,他们人生有缺,故沈家对他们有求必应,莫敢不敬。
他为沈家牺牲了那么多,谁敢为这样一件终究可能会被拆穿的谎言欺瞒于他呢?
只有陈玉清敢啊。
“那现在已经瞒不住了……”
谢印雪弓着脊背,佝偻的模样瞧着比满头银发的老管家还要苍老,声音轻而低的祈求道:“你们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沈秋简实在不忍心,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老管家拦下:“我来说吧。”
他道:“印雪,你得玉清亲传,应当知道门之中,有无数续命之法,但生死有命,不能为人力而轻易更改,世上任何一种续命的办法,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就像杀人偿命,你要拿到自己本不该有的寿元续命,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以命换命,便是其中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法力高深的修士,可强行夺取他人寿命为自己续命,然而这样做有损阴德,硬抢来的寿数少之则几日光阴,多则也不过几月,很少能以年为单位。
不过世间万物都有其相应的价值,寿命也是如此。
有人能靠硬抢掠得,亦有人能开出高价,叫那人自愿卖出,或是自愿赠与。
“那年你病重,无药可医,我们便买了几个孩子送到明月崖去,想为你续命。”老管家把那件披风轻轻搭到谢印雪身上,没有碰到他,“买的时候和他们父母都谈好了,可送过去后,陈玉清却不同意。”
“谈好了?”谢印雪哈哈大笑,只觉得荒诞至极,“他们的父母又不是他们,怎可替他们做决定?”
老管家声音平静:“是,你父亲他们也早知道陈玉清会拒绝。”
他们把那几个孩子送到明月崖,送到陈玉清面前,不过是为了逼陈玉清去死。
因为陈玉清,最开始是想放谢印雪走的。
那几个孩子是由管家沈将财亲自带到明月崖去的,所以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日谢印雪的父亲沈怀慎,陈玉清的哥哥沈怀恩、姐姐沈怀媚跪在陈玉清面前时,陈玉清是如何震怒。
他捶着胸膛,眼睛赤红,恨得几欲呕血:“我陈玉清一生行善积德,救人无数,自诩问心无愧!如今你们竟要我杀了这几个孩子,去为印雪续命?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开口的啊!”
沈怀慎垂着眼睛没应声。
沈怀恩则说:“他们都是自愿的,你不做,印雪就要死了。”
“那就让他去死啊!”
陈玉清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下,他背对沈怀恩几人,趔趄着后退,扶住桌面恸哭道:“我还能活……我能活几十年啊……我们放他走不好吗?”
“当初收下谢印雪,是你亲手算的卦。是你说,他天赋无双,非有踔绝之能,不相逾越。你这些都忘了吗?”沈怀媚问他,“他才十二岁,从未离开过明月崖,世间之大,万千山水,你舍得让他一眼都没看过就走吗?”
陈玉清摇头,固执不已:“他会看到的,在明月崖他永远不可能看到,他走了,才能看到。以前说的话,你都当我反悔了,通通忘了罢!”
看到这里,沈怀慎终于出声:“去问问他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