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定主意要作妖摆谱,脑中只想着一会要是吵起来,怎么别让启斐真恼火,又能给自己抬抬价。
启斐站在殿门,挥手免了泠风冬阳的礼,摆摆手屏退二人。
她两个略带担忧地看了盛姿一眼,却也无法,躬身出去了。
长夏本来跟着进来,站在门边,但蹲在启斐身边捣鼓了一阵后,也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空旷的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盛姿看着启斐一脸平静,心里酝酿着打好的腹稿,却也忧于他的过于平静,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他位尊,真不好先发制人。
启斐好似也没开口的意思。他抬了抬腿,留了履袜在原地,赤脚向她走来。
徒跣!!
盛姿惊得瞪大眼睛。
原来方才长夏是给他脱履褪鞋!
太魔幻了吧?!
免冠徒跣自古便有请罪之意,是极郑重的举动。
虽然没有免冠,但在尊卑分明的容朝,皇室公亲犯了错,不痛不痒小罚一下也就过了,顶多写篇反省文章都是极难得,何况又有谁能让他们如此。
在这,皇权就是天、不,大过天!
且不说嫡长公主华凝是如何目下无尘,连启萌这种稍受宠的亲王在外人面前那都是眼高于顶的主儿。
自然了,天下都是启氏一族的,他们不傲还有谁能傲呢?
启斐如今可是皇帝!他怎么、他居然……
这这这……心大如盛姿也真惊了,她预计了各种情况,却偏偏没有想到这一种情形……她怎么想的到、怎么敢想?!
盛姿反应过来抓着书就要下地,却被走到面前的启斐按在了绳床上,然后她就见启斐屈身,半膝蹲在了她面前。
启斐见她上身僵直,满面震惊,连手里的《六韬》掉下去了都没觉察,甚觉有趣,忽而一笑,霁月乍明。
盛姿简直惊悚地要叫出来了!
你没事吧?完了,皇帝要是精失常了,她别说满腹抱负了,估计就得和孙贵妃一样发配太庙!这这这,这怎么是好,学高宗皇后?可启翛还没长大,长大她也老了啊,不对,什么老不老地,她也没那么好看,这可怎么整,真要逃?
这真的不能怪盛姿没见过世面……她就是没见过这世面啊!他这行为做起来,和泰王给诗妮娜行跪拜礼也差不多了!
还别说那个时候众人表面上都是倡导平等的,而现在可是实实在在的封建王朝,所封所建都是启氏子弟,天下都是他家的,何须如此?
富有四海的意思可不是要兢兢业业好好管理四海,而是四海之内,一切大小都归有者决策调配。
盛姿没见过启斐如此大礼,启斐又何尝见过向来淡定的盛姿如此惊骇,他低头笑了笑:“少见你如此惊诧。”
盛姿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点,忙托起启斐:“至尊快起,切切不可如此!”
启斐就着她的手站起来,坐在旁边的绳床上,看着她认真说:“不必惊讶,这确实是我的道歉。我的心,你或许今日还不明白,待来日,自会知晓。”
盛姿欲言又止,几番动了动唇角,才道:“至尊您……”
启斐打断她,认真的口吻里有几分不显的忧怅:“你可以叫我阿斐,就像醉酒那天,就像从前一样。”
盛姿忍不住抬头,谁知一望便撞进了他眼中的回忆里。
他眼中的忧思眷慕,深而浓,有着清晰可见的伤痛,其中哀意透骨,连盛姿都不自觉共情。
可她也确实说不出什么现下就原谅、以后也可以你侬我侬的话,嗫嚅了几下才道:“……阿斐。”
启斐看出她的心思,叹而一笑。
盛修走了之后,他也听闻了她把女官赶出去的事,明白她这其实是在回应早上他说的话的真实态度。
其实过了那口气,他又何尝不叹不嘲,爱慕了这么多年的人,本以为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将天下珍宝拱而奉之,却没想到是凭着手握天下珍宝的权利,逼得她不得不应——他竟得不到她至这地步吗?
阿姿这么骄傲,有气是意料中事,若这些脾气都不让她发,他大概再不会得到她的真心情绪了。
如何让阿姿消气、明白他的真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再奉欢好或其他,他不急——他本就不是为了这些,这么多年都等了,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可急的呢。
他把地上的书捡起,拍了拍,递给她:“阿姿,昨夜是我妄为。米已成炊,但望你相信,我之心意绝不只在这上,在你愿意之前,我不再碰你。宫中琐规,亦不会强加,以你自在为先。”
恳切至此,冷硬如盛姿者亦无法不动容,只是她现在确实无法回应。索性别开眼,不忍再看。
盛姿看着启斐离去的背影,不免思绪万千,只是她大概是不用再担心自己过于易得,难免容易被轻忽的问题了。
得失上锱铢必较是因为看不透对手,可启斐,已经先把自己的底牌亮给她了。
她虽然不指望仅靠这个赢牌,但确实心安不少。
制封盛姿为惠妃,于二月行册封礼,位在三夫人之首,正一品。
这期间,盛姿见了启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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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鞋,唐后足衣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