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有把柄被她捏着,他何故受这等窝囊气?
心中不愿,手上的动作没了分寸,力道稍稍大些,便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搓坏了。
——“撕”
衣裳被撕裂的声音清脆,响在晨间寂静的巷子里。
身后苏霓儿冷嗤,“这就觉得委屈了?那些为了让夫君安心读书、心甘情愿洗了十几年衣裳、手上全是老茧的人,岂不是要气死?”
苏霓儿手里拿着半串冰糖葫芦,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头望向旭日东升的天际。
“有些人呢,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好,却不知他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别人一针一线缝的、他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从别人嘴里省下来的;”
她伸出干瘪的手儿,晃在微红色的霞光里,仔细地瞧了又瞧。
“还有些人呢,把自个的当牛做马误以为是深情,以为对方会感动,结果活生生将自己活成了笑话。”
陆卫青眉头紧蹙。
老实讲,他听不太懂苏霓儿在说什么。
她总喜欢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是抱怨某个负心的男子,又似在拐弯抹角地骂他,经兮兮的,等他真正儿八经问她时,她偏又不说话了。
也是,七岁的孩子,懂什么?
大概是从街里邻坊那里听到过什么,照着学罢了。
陆卫青不理,全当她在自言自语。
他将洗净的衣裳挂在树间的绳上。
听得苏霓儿又言,“没洗干净,再洗一遍。”
他手上动作一顿,“做人不要太过分。”
苏霓儿冷笑:“你还想不想要你的玉佩了?”
苏霓儿口中的玉佩,墨绿色、通体透亮,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是陆卫青的爷爷也就是当今圣上赐予他的、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如漆,带着压迫的口吻。
“我们说好了,我帮你摘仙草,你把玉佩还给我。”
仙草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具有起死回生、祛毒消肿之效,市值千金。
可惜它长在极恶之地,寻常人难以得到。
“想得美,”
苏霓儿“噗嗤”一声笑了,“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顶多给你看一眼,确定你的玉佩还在。”
“你?!”
他阴沉着脸,似一头被惹怒了的孤狼,蹿到苏霓儿跟前,毫不收敛凌厉威逼的气势,恶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
“卑鄙小人!信不信我杀了你!”
苏霓儿却是无所谓,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压迫感,摊开双手。
“信啊,可是我死了,你这辈子也休想找回你的玉佩。”
“你以为我找不着?”
陆卫青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散在额间的凌乱碎发被风拂过,恼怒地向后弯曲着。
他凑近她,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你大可以试试,”苏霓儿抖了抖空落落的口袋,“反正不在我身上。”
苏霓儿倔强地仰头,执着且挑衅地望着他。
干瘪的女孩太瘦了,单薄的中衣贴在嶙峋的身上,显得她弱小可怜。
可那双晶亮的眸子却分毫不惧,晕着盈盈水光。
他被她的不服输惹恼了。
“你以为我不敢?”
苏霓儿不回答,只笑。
笑得意味深长、笑得肆意张狂、笑得宛若秋风中剧烈飘摇的落叶。
陡然,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停止嬉笑,就这样巴巴地望着他。
那破碎的眸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恨意,好似他曾伤过她千百回。
那不是稚童该有的眼,那是无力的绝望,他只在某些怨妇身上看到过。
他曾询问过母亲,母亲解释——“女人被心爱的男子伤透了,心死了,起了恨意,就会这样。”
他真的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