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又没有银子,我怎能给他参?若是白送了他,天下得病的人都来我家讨参怎么办?”
九蘅顿时憋气得很。樊池拍了拍她的肩,轻叹一声:“常老大这话说得虽无情,却也在理。”
常老大“哼”了一声:“还是这位公子通情达理。安复容当时说只要我救他命,就给我家做家奴相报。呵呵,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算是病好了也干不了活,我家不需要书生,我们寻参人又不用读书识字,要他何用?”
樊池牙咬得咯吱一声:“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拳头握起,也忍不住想动手了。
倒是九蘅冷静下来,拉着他道:“先听他说。”
常老大接着道:“两位是觉得我太过无情吗?错了,我后来没有真的直接把他赶出去,还是心一软,告诉了他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带他求了参,求参救他的命。”
常老大说,天宝镇上靠参养家的人家里都供着参,他们相信有参佑护,能挖到更多更好的参。他不能把寻参的秘技传给安复容,也不舍得赠参给他,就带他拜了自家参,然后才送他走的。
讲到这里,常老大干枯的面容忽有了些彩:“正因为这样,参才显灵的!”
九蘅诧异道:“参显灵了?”
“没错!”常老大激动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脖子发出“咔嚓”一声,吓了九蘅一跳,以为他动作过大要折断脖子,脑袋落地了。
常老大说:“安复容在我家拜过参之后,因为病重没有力气走动,就在镇子上找了一个没人住的空屋子先住了下了……就是这里!”他抬起根丫一般的手指了指前方的大门。正是安蒲住的这处院子。
他接着道:“自从安复容住进去,这街上的邻居都嫌他晦气,担心他死在这里不吉利,就商量着把他抬出去扔到镇子外面去……”
听到这里九蘅只觉得身上恶寒。这个镇子上还真不是一人两人坏,从五十年前民风就极差了。
常老大没有注意到二人厌恶的情。或许在他看来,邻里会嫌弃病人不吉利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他兀自说得兴起:“邻居们核计好了,悄悄进了院子里。一进大门,就觉得不对。之前这屋子已废置几年,屋顶瓦片都塌了半边,门窗都没了,院子里杂草丛生。可是这安复容不过住进去几天,屋顶修好了,门窗也安好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话说他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哪来的力气收拾屋子?
这时大家伙听到屋子里传来笑语声,安复容好像在跟人聊天,声音亮堂,不像之前那般气若游丝了。邻居们好地扒窗户上望进去,只见安复容气色好了许多,与一个人相对坐在桌边谈笑风声。那个人背对着窗户看不见面容,只看得见他穿了一身绿衣,头顶有一簇红豆,四颗。天宝镇的人都是见惯药材的,他们一眼就认出那簇红豆是参种的模样!
第77章 书生屋里有参
目睹异像的人们吓得纷纷跑出了小院,惊魂稍定之后,谈论着那个绿衣人是妖是鬼。有人忽然拍了一把大腿:“莫不是参么!”
安复容遇到了参的事在镇子上迅速传来,镇上的五个寻参高手不约而同地在小院门口相遇了,彼此对视着,一时尴尬。平日里是结盟的兄弟,遇到这种大事彼此没有第一时间商量,各自跑了来,又偏偏碰到一起,独占先机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他们也没尴尬许久。既然大家彼此这么了解,也不必过多掩饰了。
“我先来的。”“是我先来的!”“让我先进去!”……
五个好兄弟在院门口就打成了一团。
常老大回忆起这一段,越发气愤,声音都拔高了,喉咙里带出一阵灰尘:“二位评评理,他们四个凭什么跟我抢?那分明是我家的参,是安复容拜了我家像以后他才显形的,他们四个跟我抢,有道理吗?”
九蘅退后一步,免得浊气扑到脸上,厌烦地盯着他:“后来呢,你抢到了吗?”
“哪里抢得到!要被他们四个害死了!那拉拉扯扯的工夫,里面的参早就听到动静,跑了!”常老大懊恼地拍了一把大腿,差点把他枯脆的胳膊拍断。
九蘅抬手:“等一下。你们争着抢着先进去,难道不是为了拜参,求他以后照顾生意吗?我听你这口气,怎么像是要去抓它?”
常老大丑陋的脸上露出秘的微笑,脸部覆盖的糙皮也掩不住贪婪:“拜什么拜?当然是要抓它啊。”
九蘅道:“为什么?它不是你们的吗?如此不敬,就不怕断了谋生之道吗?”
常老大压低了声音:“我们寻参人都知道,所谓参,其实是千年野参精。食之可长生不老呢。那安复容将死之人,为什么病会好?是因为吃了一颗参种。参头顶参种应有五颗,据看到的人说,只有四颗,少的那一颗定是给安复容吃了,所以他的病才会痊愈!一颗种子就能起死回生,我要抓住它,献给皇上,皇上必会赏我黄金万两,到那时候,我还用得着再做寻参这苦活计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搓手,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已陷入参变的境地,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财富唾手可得。
不论当初还是现在,只空想着自己得黄金万两,丝毫没有顾虑到冒犯了参,若是再也挖不到参,镇子上其他人何以谋生。
九蘅以鄙薄的眼光看着他,出声提醒:“那么你抓住参了吗?”
常老大一愣,瞬间从美好憧憬跌入现实。看着他失望到扭曲的面孔,九蘅觉得非常解气。他气得胡须哆嗦着:“都怨那四个老家伙!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
九蘅诧异道:“安复容也不在了吗?”
“不在了,他带着一起参跑了呗!”
“后来呢?”
“后来?”常老大顿了一下,道,“后来我们再也没见到过他。他得了参,必是拿去贡给皇上换金子了,哪会再回来?”他气哼哼道。
一直忍耐地听着的樊池冷笑一下,抓住了他讲述中的漏洞:“常老大,你不是说现在的这个安郎中是安复容的索命恶鬼吗?你不是说安复容五十年前死在了天宝镇吗?怎么又说后来再没见过他呢?”
常老大意识到失言,露出慌张的气,结结巴巴道:“人总会死的,死了可不就变鬼吗?安复容拐了我们的参去,自那以后山里再也寻不到一棵参了,全镇子的人都被他害得家道败落,就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樊池正欲再逼问,话未出口,就听身后院子里传来带着怒意的冰冷声音:“放屁。无耻老朽,满口谎言。”
常老大吓得“嗷”的一声,倒退了一步,不防腿部僵硬,直直地仰摔到了地上,中半截发出一声裂响,九蘅觉得他的腰大概是摔断了。参变的身体的痛感大概迟钝许多,他没有喊疼,只恐惧地指着院门:“安复容!鬼!鬼……”
第7章 与参当面对质
院子里的安蒲虽未露面,却句句指向常老四:“比谎言更可怕的,是半真半假。假的部分会被真的部分混淆,粉饰作恶者的面容,掩盖被害者的血迹!当年复容登门求寻参之术,你哪里是好心带他拜参,只是将他推倒在像前,嘲讽他说,想找参就跟参去要吧!”
九蘅扫了一眼常老大,他顾不上反驳,正在辛苦地想挣扎起来,然而他的身体如木头般僵直,肘部和膝部基本不能打弯了,根本没有站起的可能。二人冷眼看着,并没有扶一把的意思。
院中安蒲接着道:“这是其一。其二……其二!”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们五个人闯进来时,是看到参已不在了。可是复容是肉体凡胎,哪能跑得了?你们……你们……”安蒲的话音一时遏住,似是因为极度悲愤而呛住了,竟说不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常老大发出一声惨叫。是樊池伸出脚,踩住了他的脊背,微微用力,就把背部踩得塌下去一块。樊池冷冷道:“你来说吧。你们进去之后做了什么?如有半句虚言……”脸转向院门的方向,“安公子,如果他有半句虚言,你出个声,我立刻踩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