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趣的是,看古照轩一副「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说」的表情,显然已经猜到我俩的想法,但为了维持古航公司的生存,他还是不得不跳下来,跟我们一起演一齣谁都知道结局的戏,说一些谁都不会相信的官话。
「……那么,草稿就这么定了?」我问。
「很高兴跟您合作。」成萱说。
古照轩又说了些客套话,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了,我想跟杨先生劝一句话,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在倚老卖老。」
我愕然,不知道他打算跟我说什么,忙道:「怎么会,古翁有什么话请儘管说,有时候我们年轻人不懂事,做事又衝动,总需要长辈的教导。」我把「年轻人」这三个字故意唸重了点。
「年轻人年少气盛嘛,有衝劲是好事情,可就别……」他皮笑肉不笑,「别衝得太过头,不留半分馀地。」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懂古翁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想用这番话把条件再压低一点?
「我的意思是,」他将眼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别为了三文钱,就逼死一家人。鹿港叶家,这样说你总该懂了吧?」林秘书接着将一张照片摆在桌上,我跟成萱靠过去看,相片里的中年女人瀏海长得遮到了眉毛,情憔悴而阴鬱。成萱的表情有些疑惑,我却吓得心漏跳了一拍,我认得那女人!
鹿港叶家!这四个字在我脑里回盪,不就正是之前被我收购资產、挖人后,扬言跳楼的那一家人吗?那女人正是叶家负责人的老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不敢对上他的眼。
「前个礼拜,她在老家上吊了。」古照轩慢慢地说道,彷彿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一字一句都狠狠刺在我的心头上,剜出血来。「我说这女人也真想不开,上吊就算了,她还特别穿了一身红衣红裤,选在午夜十二点自杀。大概是希望死后变成厉鬼,找仇人復仇吧?过了三、四天后,来处理的员警忍着恶臭处理现场时,才发现她两眼瞪得突出了眼眶,浓郁的黑血积在眼角边,长长的舌头悬在嘴边,风一吹过,便悠悠地左右晃盪。」
带着恨的眼……厉鬼……难道是那女人?我感觉冷汗悄悄渗满全身,似乎见到了一间老旧的木屋里,一个红衣女子恨恨地抓住悬在樑上的麻绳,往脖子上一掛,踢翻了小凳子,带着怨恨挣扎着死去。
古照轩继续说道:「后来请了几个道士来『送肉粽』,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门口贴符,吵闹的鞭炮声四起,琐呐和铃声也响了彻夜。原本前面还算顺利,但那条绳子送到海口时,却自己烧了起来,你就知道怨气有多重……」
我当然知道他所谓的「送肉粽」,其实指的就是一种「送吊死鬼」或「送邪去煞」的仪式,将死者最后触碰的物品,以及上吊用的绳子一路送至海口,交由法师作法,以去除煞气。之所以会这么称呼,是由于绳子勒住脖肉与肉粽被绑起来的样子十分相似。
呵呵,你最近最好多注意一点……
古照轩的声音渐渐淡去。
夜里。尸体悬空,慢慢地转了几转,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响,女子脸上那副恨极的情,就藏在她那头凌乱的长发之后。她无的眼瞳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一阵冷风吹过,能听见微微的嘶哑声,在耳边縈绕不去。
恨……
……我恨……
一隻像是女人的手忽地搭上我的肩。
我骇然欲绝。
「杨!」耳边传来成萱的声音,她担心地看着我道:「你还在想古照轩说的话吗?他不过是想吓唬你罢了,虽说草稿拟好了,但我们还没签约啊!他肯定是想藉着这个机会,动摇你的决定,再把我们应得的酬劳砍一大半。」
方才古照轩说完这件事后,便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离去。林秘书朝我们行了个礼,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
「但我在想,我们昨晚会不会是……遇到那女子……」我说。
「就如你之前所说的,我们行得正就好,」成萱拍拍我的肩,「况且,那件事是真是假,我们也还没查证。不是吗?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杨,别担心了,我们从来也没对不起谁过。」
真是这样吗?我迟疑了一下,才终于点头。
成萱笑了。她轻轻挽起我的手,朝新舱房走去。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左右,雾仍没有消退的跡象,反而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