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朝门外走去,经过沉宗知身边,他轻蔑地瞥了一眼,自信满满地离开了内宅。
沉宗知谨慎地望着那道身影远去,直至完全消失,他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薛棠,恰好薛棠的视线也投了过来,目光一触,心照不宣。王宁凌为人傲慢,有奋矜之容,伐德之色,麻痹他的戒心不是难事。
紧绷的经放松了许多,薛棠躺回床上,樊扶光侍立在一旁,寸步不移,余光始终盯着她。
现在就看符采能否将这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策反,从而进一步摆脱监视。
她相信符采的能力。
夜静更阑,凉月如钩,昏黄的光亮从厨房中透出,隐隐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响声,炉子上的药锅升腾着热气。
符采正看着火候,樊扶光抱着一捆柴禾走了进来。
“扶光,公主怎么样了?”她连忙起身问。
樊扶光放下柴禾,“情况好转了些,身体没那么烫了,已经睡下了。”
“唉,就怕后半夜严重。”符采愁眉不展。
樊扶光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宽慰道:“公主会好起来的。”
烛火微晃间,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
符采颔首,“你去睡吧,折腾了一天肯定很累了,这里有我就够了。”
樊扶光摇摇头,“我不困。”说着,她整理起地上的木柴。
眼下正是笼络她的大好时机,符采一边看着火候,一边闲聊起来。
“你的名字是你母亲取的,那你母亲一定很有才华。”
樊扶光眉扬目展,“我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经写过诗,不过……”
声音戛然而止,樊扶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符采识趣地没有追问,发自肺腑地赞叹道:“你母亲真厉害,这世上有才情的女子不多呀!”
她没再开口,静静地等着樊扶光搭话,炉火中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
过了好一会儿,樊扶光忍不住地倾诉道:“有才情又如何,我娘写的诗都被我爹烧毁了,只是因为我想像哥哥那样进学堂读书,我爹说我娘教坏了我,不许她再踏足书房,只让她绣花织布。”
符采黯然伤,五味杂陈。
女人进不了学堂。
书香门第、达官显贵的女儿,就算幸得女师入闺授课,也逃不过三从四德的规训,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只能终生困在后宅之中,依附他人而活,即使贵为公主,也不例外。
不过公主是清醒的,在耳濡目染下,她也醒了。
“其实,我很钦佩公主。”
樊扶光的声音很小,似喃喃自语,可符采听得真切,讶异而又欣喜。
符采轻扇炉火道:“如果当初公主没有闯宣政殿,就不会受罚,也就不会有今儿这一遭了,不过……”她话音一转,感慨地笑了下,“公主的性子本就如此,这就是公主、我愿意一生追随的公主。”
炉子透出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眸闪烁着钦慕的亮光。
樊扶光完全能理解符采的情感。
公主宽厚和善,既不骄横跋扈、仗势欺人,又不会端着皇室贵族的架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虽然与公主相处时间短暂,但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公主的善意,那是一种对女人尤为明显的善意,鲜活而又温暖,充满力量,如同一道光刃,划开黑暗的口子,让光照了进来。
“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愿意一生一世报答她。可你不同,你很像你的母亲,都是才华横溢的女子,实在可惜。”符采喟然长叹。
樊扶光沉默了。
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在家中没有地位。父亲只疼爱哥哥,甚至不惜耗费重金为哥哥求来了进天下第一书院学习的机会,而她只能偷偷跟着母亲识文断字。从小到大,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难以挣脱,可她早已习惯成自然,潜移默化地认同了男子生来尊贵、女子生来卑贱。后来父亲把家产交给哥哥打理,但哥哥性子顽劣,游手好闲,很快败空了家底,活活气死了父亲,害得母亲郁郁而终,还为了抵债,要把她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填房,幸得贺大人出手相救,收她为婢。
她曾感恩戴德,立誓报答他一辈子,哪怕为他丧命,她也不惧不怕。可当她听闻了公主的反抗,又结识了同为婢女的符采后,她忽地有了一个意识——她的命运无非是一个男人害她,另一个男人救她,而她从未真正逃脱过。
她的苦难的源头正是这个男人当权的世道。
符采察觉到她的动摇,继续扇着火,长叹一声,“公主有仁有义,心慈好善,若非被困住,她必定施仁布德,河润泽及,这世上兴许能少些苦命女子呀!”
樊扶光仍然不语,整理柴火的动作变得迟缓,心不在焉。
符采也不说话了,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心头忐忑。
炉子中的火焰变小了,符采回扇风,两根木柴忽地扔了进去,她一怔,樊扶光拿过她眼前的烧火棍,往炉子里捅了捅。
火焰重新旺了起来,暖烘烘的。符采对上樊扶光的眼眸,两人相视一笑。